养心殿,暖阁。
窗外的倒春寒还没散去,几株早开的梅花被风雪压弯了腰。
但这屋内却是温暖如春,四角的铜鹤嘴里吐着袅袅的安神香,地龙烧得恰到好处,让人一进门就想慵懒地躺下。
楚渊此刻确实躺着。
他侧身靠在明黄色的软枕上,手里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碗,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燕窝粥,轻轻吹了吹,递到欧阳蓉嘴边。
“来,爱妃,张嘴。啊——”
欧阳蓉倚在床头,脸上未施粉黛,却因为怀孕而多了一层母性的柔光。
她顺从地张开嘴,含住那勺粥,眉眼弯弯,满是幸福。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这种伺候人的活儿,让下人做便是。”
欧阳蓉咽下粥,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语气嗔怪,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得意。
“那怎么行?”
楚渊把空碗递给一旁像个木桩子似的杵着的小德子,顺手帮欧阳蓉掖了掖被角,“这可是朕的骨肉,朕不亲自盯着,心里不踏实。”
他伸出手,隔着锦被轻轻抚摸着欧阳蓉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里满是老父亲的慈爱。
“爱妃啊,你说这回是个小子还是闺女?”
楚渊笑眯眯地问,“朕觉得是个闺女好,闺女是贴心小棉袄。”
楚渊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原因也很简答,他是怕生个儿子出来,又被这群大臣教唆着当什么“千古一帝”,那他这辈子还能不能退休了?
女儿好啊!
像昭颜那样,乖巧,懂事,长大了招个驸马,给她修个最大的公主府,让她败家一辈子,多美!
“朕就喜欢女儿!”
楚渊嘿嘿一笑,“最好长得像你,漂亮,还能打!以后谁敢欺负朕的女儿,朕就诛他九族!”
然而,楚渊并不知道,他怀里这个温顺如猫的女人,心里想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画面。
【女儿?不,必须是儿子。】
欧阳蓉垂下眼帘,遮住了眸底那一闪而逝的野心。
【若是女儿,顶多也就是个公主,将来还要远嫁和亲,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唯有皇子,才能继承大统。】
欧阳家已经把注都压在了大夏这艘巨轮上,而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就是欧阳家能否从“掌舵手”变成“船主”的关键。
大皇子楚怀真虽然占了嫡长,但他那个母后……
呵,甄芙虽然精明,但毕竟出身不是很好,格局有限。
柳依依虽然得宠,但毕竟生的是一个女儿。
如果我能生下皇子,这天下归谁还不说定呢?
想到这里,欧阳蓉抬起头,对着楚渊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婉、极其无害的笑容。
“陛下说得是,臣妾也盼着是个像昭颜那样聪明伶俐的公主呢。”
【但如果……我的儿子足够优秀,优秀到让满朝文武都觉得他才是天命所归呢?】
“嘿嘿,是吧?英雄所见略同!”
楚渊乐得见牙不见眼,完全没听出枕边人的弦外之音。
他只觉得今天的安神香格外好闻,日子格外舒坦。
国运值在掉(大概吧),老婆孩子热炕头,人生巅峰不过如此。
至于几千里外那场决定大夏国运的战争?
管他呢,反正朕只要负责花钱就行了。
……
与此同时。
南方,吴夏边境。
这里没有安神香,只有刺鼻的硝烟和血腥气。
天空阴沉得仿佛随时会塌下来,连绵的春雨将大地泡成了一片烂泥塘。
“轰!轰!”
几声沉闷的炮响在山谷间回荡。
大夏平南大将军郭巨,身披白袍,站在一处高地上。
他手里的折扇已经收了起来,那双总是带着儒雅笑意的眼睛,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前方的战场。
前方,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坚固关隘——虎牙关。
那是吴国陆地防线的核心。
“将军,又退下来了。”
一名浑身泥浆的校尉跑了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吴军这次是铁了心当缩头乌龟。”
“他们在关前挖了三道壕沟,里面插满了竹签和毒刺。咱们的火铳虽然厉害,但雨天受潮,哑火得厉害。”
“再加上地势狭窄,神威大将军炮推不上去……”
校尉咬了咬牙:“硬冲的话,弟兄们伤亡太大了。”
郭巨没有说话。
他看着远处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吴军旗帜,以及那些在雨中若隐若现的弓弩手。
吴国虽然国力衰退,但毕竟是百年大国,这就是他们的底蕴。
一旦被逼到了绝境,这只困兽爆发出的反扑力量,不容小觑。
“孙瑜虽然是个废物,但他手底下还是有几个明白人的。”
郭巨淡淡地点评了一句。
“传令下去。”
郭巨转身,不再看那座关隘一眼。
“全军后撤五里,扎营,埋锅造饭。”
“啊?”校尉愣住了,“将军,咱们不打了?陛下那边……”
“陛下要的是赢,不是要我们拿人命去填坑。”
郭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手中的折扇轻轻敲击着掌心,“再说了,这陆上的戏,本来就是唱给那帮吴国老古董看的。”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重重雨幕,望向东方的天际。
那里是东海的方向。
“真正的主角,从来都不是我们。”
郭巨轻声说道,“算算时间,展侯爷那边的大呲花,也该点着了吧?”
……
东海。
海风呼啸,巨浪滔天。
如果说陆地上的战争是泥潭中的角力,那么这里,就是巨兽的猎场。
原本平静的海面上,此刻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战船。
一方,是吴国水师。
数千艘大小战船铺满了海面,虽然数量众多,但大多数都是传统的木质楼船和蒙冲斗舰。
它们依靠风帆和人力划桨,在波涛中起伏,像是一群慌乱的鸭子。
而另一方。
只有三百艘。
但这三百艘船,却像是三百座移动的黑色山岳,静静地横亘在海面上,将前方的海浪硬生生压碎。
“镇海级”铁甲宝船。
每一艘都长达四十余丈,船身包覆着厚厚的铁皮,即使是在阴沉的天空下,也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高耸的桅杆直插云霄,船舷两侧黑洞洞的炮口,宛如死神的眼眸。
旗舰“定海号”上。
大夏水师提督、定海侯展照,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
他今天的打扮,可谓是“惊世骇俗”。
一身金灿灿的明光铠,护心镜是一块硕大的和田玉,腰间挂着三把镶满宝石的宝剑,就连脖子上都挂着一串拇指粗的金链子。
整个人看起来不像是统领三军的大将,倒像是个刚挖了金矿回来的暴发户。
“侯爷!”
副官放下望远镜,声音有些发颤:“吴军动了!顺风!火攻船!至少有五百艘!”
展照眼皮子都没抬,伸手从旁边的果盘里抓起一把炒豆子,咯嘣咯嘣地嚼着。
“火攻?”
他嗤笑一声,把一颗豆子弹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骂道:“孙瑜那个软蛋,除了玩火还会干什么?当初烧了老子的东珠港,现在还想烧老子的铁疙瘩?”
展照站起身,那一身金甲哗哗作响。
他走到船舷边,看着远处那些借着风势、拖着滚滚黑烟冲过来的火船。
若是换了以前的大夏水师,面对这种规模的火攻,确实要头疼一番。
但现在?
展照伸手拍了拍面前冰冷的铁栏杆,就像拍着自家养的大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