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卿见状,知道其人已失去理智,见事不可为,便也再不言语,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对家丁喝道:“我们走!”十余骑不再理会这混乱的泥潭,踏过倾倒的栅栏和溃兵的躯体,头也不回地冲入南面的雾气之中。
码头上,争夺船只的践踏仍在继续,落水者的呼救声渐渐微弱。炮声越来越近。浓雾依旧弥漫,而自始至终,竟无一人真正看清来袭的清军是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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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上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仍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准塔按着腰刀,立在刚刚接管的宿迁水寨码头上,望着眼前这番远超预期的战果,刚毅的脸上难得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四十余条大小船只静静地泊在岸边,其中十余艘战船体格尤为雄健,黑黝黝的炮口从舷窗探出,透着森然寒意。亲兵统领疾步来报:“禀军门,清点完毕,共计缴获大小船只四十一艘,其中战船一十三艘,每船配有大小火炮二十余门,弹药充足。”
准塔心内窃喜,他原本只求虚张声势,牵制刘泽清,万不料一番炮击,竟吓得明军水陆两营魂飞魄散,连城池带水师尽数拱手相让。目光扫过跪在泥水地里、抖如筛糠的明军水师参将吕延绮,他惨无人色的脸上仍有血迹,显得格外狼狈。准塔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鄙夷之情毫不掩饰。
此时,一名身着七品鸂鶒补子官服、头戴乌纱的中年官员却趋步上前,从容不迫地跪下磕头,声音清朗:“降官宿迁县令张守身,叩见大清将军!”
准塔听他声音从容,略感意外,打量过去。只见此人面容白净,三绺短须修剪得整整齐,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与讨好。
“你便是张县令?你献城有功,不必客套,站起身来回话。”
张守身应声站起,又深深一揖,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敬仰与诚恳:“将军天兵骤临,威势赫赫,如雷霆击于朽木,守身岂敢螳臂当车,逆天而行?我大明气数已尽。江南半壁,君昏臣聩,早已是民怨沸腾,人心尽失。反观大清,顺天应人,皇上圣明,王爷神武,八旗劲旅所向披靡,此正天命所归也.守身虽一介书生,亦知顺逆之理,岂能为一家一姓之愚忠,而置满城生灵涂炭于不顾?故而早已心向王化,日夜期盼天兵降临,今日得见将军虎威,实乃三生有幸!”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仿佛投降非但不是耻辱,反而是深明大义的壮举。稍顿一下,他微微侧身,引手示意后方:“为表归顺赤诚,守身已将县中库银两千两、粮草三千石尽数封存,听候将军发落。此外,宿迁阖县士绅,感念将军仁德,亦凑集‘犒军银’三千两,聊表心意,望将军笑纳。”早有衙役抬上几个沉甸甸的木箱,打开一看,白银耀目。
准塔看着他献上的真金白银,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许。此人虽是无耻,却也算识时务,且心思活络。他微微颔首,转向一旁的赵福星:“赵先生,你以为,此人当如何安置?”
赵福星捻须沉吟片刻,上前低声道:“额真,张县令熟悉本地民情漕务,且心向王化。不如仍令他暂摄宿迁县令之职,专司为我大军筹集粮草,搜集船只,保障运河漕运畅通。如此,我军后方无忧,方可全力向前。”
“嗯,很好。”准塔点头,对张守身道,“张县令,既如此,你便仍管着这宿迁的一摊子事,用心办差,我大清绝不亏待效顺之人。”
张守身闻言,脸上放出光来,再次深深下拜:“守身叩谢将军信任!定当竭尽驽钝,以供驱策,万死不辞!”
“起来吧。”准塔抬手,又问,“前方军情,你可知晓?那清河县情形如何?黄河河防是否严密?有多少兵马?”
张守身起身,略一思索,便如数家珍般答道:“回将军,清河乃黄河北岸重镇,控扼漕运枢机,由刘泽清麾下总兵韩英杰把守,兵力约两千。此城因是漕粮转运要地,仓廪充实,积谷甚多。且与南岸清江浦成掎角之势,遥相呼应。将军若挥师强攻,彼据险而守,又有援兵可期,恐难速克,纵使得手,亦必伤亡惨重。”
他话锋一转:“守身以为,此城或可不战而下。那守将韩英杰,性贪财,好美色,并非死忠之辈。将军若能许以高官厚禄,守身愿修书一封,陈说利害,派心腹送入城中劝降。若其肯降,则将军兵不血刃得一要地,岂不美哉?”
准塔眼中精光一闪,此计若成,无疑能极大减少他本就不多的兵力消耗。他赞赏地看了张守身一眼:“好!你若能劝降韩英杰,便是大功一件!”随即,他目光转向一旁面如死灰的吕延绮,声音转冷:“吕参将!”
吕延绮浑身一颤,慌忙伏地:“末…末将在!”
“你既已归顺,就当效忠新朝,戴罪立功。本将命你今日就薙发易帜,然后率你原部水师,为大军前锋,兵发清河!本将自统大军随后接应。若有异心,或逡巡不前,定斩不赦!”
吕延绮喉头滚动,涩声应道:“末…末将遵令!”他心中早已悔青了肠子,方才偷偷观察,清军战船数量和自己相当,兵力也并不算很多。早知如此,当时若镇定一些,即便打不赢,乘船突围也非难事。如今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心中暗暗苦涩,然而看着准塔冰冷的目光和周围虎视眈眈的八旗兵,只得将无尽悔恨咽回肚里,叩首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