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爱卿有何主意?”
“搜集善本之余,或可设一印书馆,择其中可刊行之善本印制发售,一来可使学问流通,二来所得盈余,亦可反哺人才恩养之资,养士兴学,或可稍减内帑压力。”
朱慈烺闻言大喜道:“好主意!冯卿此议甚妙。公私两便,甚合孤意。此事便交由你去办。此印书馆,便命名为‘皇家印书馆’。”
“臣,领旨。”冯可宾躬身应诺,心中也颇为振奋。
此时,朱慈烺向侍立一旁的丘执中说道:“去把谈姑娘请过来。”
过不多时,只见一位身着月色道袍,身形略显单薄,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跟随丘执中步履轻捷地走上假山。
朱慈烺介绍道:“这位是女医谈续贤,世代行医,医术精湛,尤为擅长金创外伤和女科。”
谈续贤向两人盈盈一揖,面上有些困惑,不知叫自己来所为何事。
朱慈烺微微一笑,接着道:“孤欲在这西苑,专设一医学馆,原本想附于格致馆之下,但思虑再三,觉得医道关乎性命,当单独设馆,以示郑重。不过亦需冯卿协力广访天下名医、良医,搜集医书典籍。眼下,医学馆当务之急有二:其一,战场救护,培养军医。将士卫国负伤,岂能因救治不力而殒命?此乃当前亟需。其二,”他神情严肃起来,“民间防疫。昔年北地瘟疫惨状,犹在眼前,绝不可令其重现于江南。”
朱慈烺目光转向谈续贤:“孤想请谈姑娘出任这医学馆的首位女教授,传授你家传金创疗伤之术。”
谈续贤大惊:“民女只会诊治病人,这医学馆的女教授,如何担得起这重任……”
朱慈烺态度坚定:“姑娘过谦了。孤知你谈家世代行医,经验心得,累积不易,尤为宝贵。然医术传承,若只赖一家一户,一人一身,极易因战乱、灾祸而断绝。孤欲以国家之力,建此医学馆,集众家之长,系统传授,使活人之术能源远流长,代代不息。这不仅是为了当下救死扶伤,亦是我辈对先人智慧的责任所在!”
谈续贤身躯微颤,脑海中闪过家族传承几近中断的惊险,又见太子诚恳凝望,充满期待。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敛衽深深一礼:“殿下苦心,民女懂了。愿竭尽所能,效犬马之劳。”
冯可宾对监国这般不拘一格用人才早已见怪不怪,也并不觉得启用女子为官学教授为惊世骇俗,倒是顺口问道:“殿下,这医学馆招收生徒,是否也男女皆可?”
“自然。”朱慈烺肯定道,“有教无类,岂分男女?只要有心向学,或身怀真才实学的医士,皆可吸纳,量才录用。”
此时,一直沉默侍立的丘执中,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殿下!殿下既言有教无类,奴婢……奴婢斗胆,求殿下开恩,给宫中前些日子被遣散的宦官、宫女们……指一条活路。”
这一下变故,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朱慈烺讶然转头,看向丘执中。自诏狱放出,此人随侍左右以来,一向谨小慎微,从未如此刻这般贸然插话,不由好奇道:“起身回话。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谢殿下恩典。”丘执中叩了个头,才站起身来,垂着头,声音依旧带着激动,“殿下先前仁德,放归宫人,本是莫大恩典。然则许多人出宫后,衣食无着。被遣出宫的内官们无家可归,多寄居城外寺庙庵堂,景况凄凉。彼辈本是无罪之身,却……却有人寻到奴婢,竟想托门路,与那些抗拒靖难有罪的净军们一同发往砖厂劳作,只为能混得一餐饱饭。还有些宫女,早就父兄离散,家中无人了,就算有的有家可归,亦是寄居于兄嫂家,受尽白眼,亦难婚配。奴婢恳请殿下,这些人大多在宫中学过规矩,识文断字,可否开恩,准他们入医学馆习医?将来也算有一技傍身,不至流离失所,冻饿而死,辜负殿下当初放归的仁心啊。”
朱慈烺听完,默然良久。他当初裁撤宫人,是为节省用度,革除前朝之弊,却未曾深思这些人离宫后的生计。
“是孤虑事不周了。”朱慈烺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责,“丘执中,你能念及旧人,直言进谏,甚好。”
他转向冯可宾与谈续贤:“冯卿,谈先生,医学馆首批生徒,便可从这些识文断字的遣散宦官、宫女中遴选。由谈先生负责教导基础。日后救治伤员、防疫除病,都需人手,他们若能学成,也是功德无量之事。”
“臣遵旨。”冯可宾应道。
谈续贤也躬身:“民女定当尽力教导。”
丘执中闻言,再次跪倒,声音哽咽:“奴婢代那些苦命人,叩谢殿下天恩。”重重磕下头去。
此番安排之后,朱慈烺心中那因黄得功重伤、人才难得而起的焦灼,终于被一股新生的、名为“希望”的力量稍稍冲淡。
格致馆,文史馆,医学馆……这些名字,如同黑暗中点燃的几盏灯火,或许微弱,却照亮了一条与前朝截然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