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追!沿着河岸追!绝不能放跑他们!”鄂尔济图彻底被怒火冲昏头脑,翻身上马,率领剩余的三四十骑,沿着泥泞的河岸追击那几艘快船。
蒙古骑兵们不断放箭,但明军船只灵活地利用河道,始终保持在一箭之外,时远时近,如同戏耍一般。追出约莫两里地,鄂尔济图忽然感觉坐下战马一沉,速度骤减。他低头一看,心头猛震——马蹄已陷入及膝的黑色淤泥之中!
“停!快停下!”他慌忙大喊。
但惯性让后面的骑兵收势不及,接连冲入这片看似平坦、实为沼泽的死亡陷阱。战马惊恐地嘶鸣,越是挣扎,下沉得越快。转眼间,这百余人马都陷入了泥沼,动弹不得。
“下马!轻身!”鄂尔济图试图稳住军心,自己先跳下马背,双脚却立刻陷了进去,泥浆瞬间没过大腿。
更让他们绝望的是,那几艘明军快船,竟缓缓掉头,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船上的明军火铳手好整以暇地再次装填,冰冷的铳口对准了这群陷入泥泞的草原骑兵。
-----------------
恩格图正督促在村子里打粮的骑兵,心头莫名一阵悸动。忽然,一名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骑兵踉跄奔来,用蒙语嘶声喊道:“额真!不好了!小台吉……小台吉他们过河时遭了洪水,人马折损大半!剩下的去追南蛮子,现在下游方向铳声激烈!”
恩格图脑中“嗡”的一声,鄂尔济图!他强自镇定,“吹号!把所有出去‘打粮’的人都召回来。快!”片刻后,零散的蒙古骑兵从附近几个冒着黑烟的村庄策马奔回,恩格图不顾队形,立即率领这凑集起来的几百骑,向着前方的河流方向狂奔。
-----------------
那片被当地人称为“夜壶荡”的沼泽边缘,鄂尔济图和他的数十名残兵陷入了绝境。淤泥已没过马颈,战马哀鸣着挣扎,反而加速了下沉。“弃马!全都弃马!”鄂尔济图心痛如绞,却不得不下令。其实无需他命令,许多士兵早已滑下马背。有经验的老兵低吼:“趴下!别乱动,趴着沉得慢!”
这些来自草原的汉子,虽然惊恐,但此刻展现了惊人的坚韧。他们匍匐在泥浆中,以马尸为掩体,在和泥浆沼泽搏斗的同时,还要躲避子铅弹和箭矢。偶尔有人奋力拉开弓弦,向明军船只射出零星的箭矢,但距离太远,绵软无力。鄂尔济图脸上混合着泥水和血污,他对身边的士兵鼓气:“撑住!额真就在附近,一定会来救我们!”这话既是对部下说,也是对自己说。
-----------------
“夜壶荡”东南两里外,一座废弃的关帝庙内,临时成了陆战营的指挥枢机。
阎尔梅正就着摊开的手绘舆图,向常延龄和常永祚讲解:“公爷请看,此处名为夜壶荡,看似平坦,实则暗藏沼泽沙洲,潮汐涨落无常,非本地人极易迷陷……”
探马疾步入内禀报:“禀国公、阎参谋,常孝将军在夜壶荡成功困住鞑子骑兵百余人,正以火铳弓矢袭扰。”
常延龄一掌轻拍舆图,赞道:“阎先生妙算!竟能想到以此地利设伏,殿下果然识人。”
阎尔梅神色却无丝毫得意,沉声道:“公爷,此仅‘投石问路’之第一步。鞑子救兵必至,然其骄狂,必轻敌冒进。可按第二策行事,然切记殿下‘存人’之旨,不可恋战。若敌援势大,即刻按预定路线撤往白塔河岔口。”
常延龄颔首,目光转向一旁英气勃勃的儿子:“永祚,你率本部五百人,前往接应常孝。只以弓弩火铳远距离袭扰,不可近战缠斗。若见敌军大队来援,或潮水有变,即刻按预定路线撤退至二道桥集结,不得有误!”
阎尔梅补充道:“世子,切记太子所授游击战要义。此战意在挫敌锐气,耗其兵力,非为决战。一旦达到目的,见好就收。”
“得令!”常永祚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转身大步而出。
-----------------
恩格图救子心切,但多年征战的经验仍让他保持了最后一丝冷静。他没有直接冲向铳声最烈处,而是派哨骑沿河寻找,终于在上游一里找到一处水流相对平缓、河底坚实的渡口。他率先策马渡河,命令后续部队快速跟上。一上岸,他便催动大军,朝着铳声最激烈的地方急驰。
与此同时,一座破庙里,人困马乏的马喇希正掰着一只烧鸡,就着葫芦里的酒水吞咽。富喇克塔侧耳倾听远处隐约响起铳炮声,面露忧色。门口亲兵来报:“禀报额真!鄂尔济图小台吉遭明军埋伏,恩格图已去救援,派探马来求援!”
马喇希往地上吐出一根鸡骨头:“恩格图这老废物!连个毛头小子都看不住!尽给爷添乱!”
富喇克塔急忙劝道:“额真,前锋遇伏,不可不救。若真有失,恐怕豫亲王那里不好交代。”
马喇希不耐烦地摆手:“急什么?让那些蒙古人先去碰碰钉子!等爷吃饱了再去收拾残局不迟!”
富喇克塔见他如此,心知再劝无益,只得起身:“额真暂且在此处休息,卑职先带本部人马前去接应,探明虚实。”说罢,不等马喇希回应,便点起麾下数百正蓝旗骑兵,冲出村庄。
-----------------
恩格图率军赶到夜壶荡边缘,眼前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儿子鄂尔济图和数十名残兵被困在沼泽中,人马皆陷,正被不远处漂在湖面上的几条小船上的明军火铳当做活靶射击。四周芦苇丛生,水洼遍布,地形极为不利。
“下马!寻找木板、绳索,准备救人!”恩格图不敢让骑兵冲入这片死亡沼泽,果断下令。士兵们慌忙下马,四处搜寻可用的物事。
沼泽中的鄂尔济图看到父亲将旗,绝处逢生,激动地大喊:“援兵来了!向额真靠拢!”幸存者们奋力在泥沼中向岸边蠕动。
明军小船见清军大队援兵抵达,并不惊慌,慢条斯理地划动船桨,向芦苇深处退去。
-----------------
就在恩格图的士兵忙着接应泥沼中爬出的同伴,队形混乱之际,猛然一声炮响,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霎时间,四面八方芦苇深处,杀声四起,数十条快船如离弦之箭冲出!船上的明军弓弩手引弓便射,箭矢如飞蝗般扑向刚刚下马、挤作一团的蒙古骑兵。其中不少是点燃的火箭,虽然雨后芦苇潮湿不易燃,但射在人马身上、或是落在草丛深处,依旧烧起股股黑烟,刺鼻呛人。
马匹首先受惊,嘶鸣乱窜。蒙古骑兵慌忙引弓还击,但阵脚已乱。更可怕的是,几条稍大的明军船只上,竟推出了佛郎机炮,“轰”几声巨响,霰弹如雨点般扫入人群,顿时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恩格图心头一沉,中计了!他抬眼望去,只见儿子鄂尔济图在几名亲兵搀扶下正艰难前行,突然一支箭矢射中他的大腿,让他一个踉跄摔倒,紧接着又是一箭射穿了咽喉。
“鄂尔济图!”恩格图目眦欲裂,但他深知,自己中计陷入绝境,若在此处和敌人水军纠缠,或许全军都将葬身于此。他强忍撕心裂肺的痛楚,咬牙嘶吼:“别管他们了!撤退!全军向来路撤退!”
蒙古骑兵仓皇向来路奔逃。然而,没跑出多远,前锋士兵惊恐地回报:“额真!不好了!来时的路不见了!”
恩格图策马冲上前一看,顿时汗毛倒竖。“见鬼!”恩格图绝望地怒吼。原来刚才他们踏马而来的那片坚实的通路,此刻竟已完全看不到了。潮水不知何时悄然上涨,将他们困在这片不大的沙洲之上。
“长生天!这是什么鬼地方!”水网地区变幻莫测的潮汐规律,令他这位草原名将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而被涨潮隔绝的“夜壶荡”沙洲上,此刻已经宛如人间地狱。
火借风势,虽然雨水抑制了烈火,但明军显然早有准备。他们从船舱里搬出一捆捆干草,浇上火油,点燃后驾着“火船”直冲沙洲边缘。火船引燃了潮湿的芦苇,浓烟愈发炽烈,烧得噼啪作响,浓烟滚滚,夹杂着皮毛血肉烧焦的恶臭,令人窒息。明军更不断发射着一种特制的火箭,带着凄厉的啸叫,不断落入混乱的蒙古骑兵阵中。
此刻,这些骑术精良,箭法超群的草原勇士,空有一身悍勇,却无处施展。战马在浓烟和火焰中彻底失控,任凭骑手如何呵斥鞭打,只是疯狂跳跃、冲撞,将阵型搅得更加混乱。
----------------
沙洲之外,富喇克塔率领的援军距此仅一里之遥,却被一片因涨潮而扩大的水域阻隔。他们能清晰听到沙洲上传来的惨嚎、马嘶,能看到冲天而起的黑烟和隐约的火光,甚至能闻到随风飘来的焦糊味。他们奋力放箭,企图干扰明军船只,但距离太远,箭矢徒劳地落入水中。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沙洲化作人间炼狱,束手无策。
沙洲上的火势越来越大,潮湿的芦苇燃烧产生的浓烟几乎将整个沙洲笼罩,火光在烟幕中忽明忽暗,如同地狱的入口。人的惨叫、马的悲鸣,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挽歌。
约莫一刻钟后,明军船只如同完成任务的幽灵,井然有序地驶离战场,消失在茫茫芦苇荡中。只留下沙洲上依旧肆虐的火焰和逐渐微弱的哀嚎。
富喇克塔和他手下的清军,面色惨白地看着这一幕,不少人胃里翻腾,几欲呕吐。这种超越他们认知的战争方式,带来的不仅是伤亡,更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时,马喇希才慢悠悠地带着亲兵赶到。看着眼前景象,他脸色铁青,不仅毫无悲悯,反而破口大骂:“恩格图这个白痴!废物,连带手下的蒙古人都是废物。这么明显的圈套都往里钻!”
富喇克塔强压怒火,低声道:“都统,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需尽快设法接应残部……”
“接应?”马喇希不屑地打断,“怎么接应?游过去吗?哼,一群废物,死了干净,免得拖累大军行程。”他环顾四周那些面露悲愤和恐惧的蒙古骑兵,声音毫不掩饰地提高,“蒙古人就是不行,连废物明军都打不过,不是废物是什么?”
周围的蒙古士兵们闻言,纷纷低下头,敢怒不敢言,但紧握的拳头和压抑的呼吸泄露了他们的屈辱与愤恨。
富喇克塔急忙拉他衣袖,示意他注意周围蒙古士兵愤懑的眼神。马喇希似乎毫不在意,反而凑近富喇克塔,压低声音,带着算计地咧嘴道:“富喇克塔,恩格图和他儿子估计是回不来了。他手下剩下的两个甲喇,你我一人一个,正好增强本部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