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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4章 君子营

四月的金陵,本该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冷雨浇透了。铅灰色的天幕低垂,豆大的雨点砸在校场夯实的土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旋即汇成道道细流,蜿蜒流淌。

南京大校场,这片平日尘土飞扬的演武之地,此刻化作一片泥泞。

滂沱大雨中,肃立着八百名军士。他们正是从八千“烈火营”中再次精选而出的“良家子”,多为身家清白、体格健壮、眼神中还保留着淳朴与韧劲的年轻人。他们褪去了原先刘部杂兵那褴褛混乱的号衣,换上了统一的新制戎服。

雨水浸透了他们新换上的青色战袄,顺着斗笠的边沿淌成水帘,在脸颊上蜿蜒而下。崭新的号衣湿透后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或健壮或单薄的轮廓。寒意侵蚀身体,却无人抬手擦拭,无人交头接耳。

在他们队列的最前方,肃立着二十名同样屹立不动的教官。他们身姿更为挺拔,眼神锐利,他们身上穿着特有的精良红色铁甲,显示着这些教官,全都来自“近卫营”。无一例外,都经历过那神秘《成祖兵法》操练法的打磨,更是在不久前那场靖难之役中浴血搏杀过的精锐。

点将台上,一人顶盔贯甲,按剑而立,猩红的斗篷在风雨中猎猎作响,竟是大明监国太子朱慈烺。雨水顺着银甲铁叶流淌,无人为他打伞,他也未着蓑衣,就那样如同最普通的士兵一般,伫立在风雨之中,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下方寂然无声的军阵。

朱慈烺身侧略后半步,站着此次操练的“总教习”——新晋的近卫营提督杨大壮。杨大壮身形魁梧,穿着全套铁鳞甲,叉腰而立,拇指习惯性地勾着腰间的牛皮带,那姿势带着几分市井武人的豪气,也透着行伍老手的沉稳。他一双豹眼炯炯有神,紧紧盯着场中军阵,仿佛要穿透雨幕看清每一个士兵的细微动作。

朱慈烺身后,一杆巨大的龙旗矗立,执旗者是一名宛如铁塔般的巨汉,正是在靖难中拿下首功,传说中有“手托千斤闸”之勇的悍将蒋开山。他身形比杨大壮还要高出半个头,那大旗在他手中稳如泰山。旗面在风雨中猎猎作响,如同翻卷的乌云。

时间在雨水中悄然流逝。半个时辰了,八百士兵,二十教官,连同点将台上的监国太子与将领,在狂风骤雨中纹丝不动,只有沉重的呼吸在雨声的间隙里隐约可闻。

在校场边缘,搭着一个简陋的雨棚。棚下,数名儒生正聚精会神地观摩着雨中的操练。棚内燃着几个炭盆,上面架着几口大锅,里面翻滚着滚烫的姜汤,辛辣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稍稍驱散了寒意。

这些儒生来历不凡,为首的是刚被任命为中书舍人不久的郑森(郑成功),他身旁是方以智的妹夫、素有任侠之气的孙临;“求是院”的骨干之一张家玉;名将卢象升之弟卢象观;以及曾在靖难当晚擒获“弘光帝”、痛殴王铎、性格耿烈的贡生徐瑜。还有一位来自浙江的举人张煌言。他们都是听闻太子欲效仿汉唐、组建以读书人为基层骨干的“君子营”而响应号召前来的。

“啧,真是…闻所未闻。”孙临捻着修剪整齐的短须,望着雨中铁铸般的军阵,感慨道,“殿下竟亲身立于雨中,与士卒同甘共苦至此。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

张家玉接口:“孙兄所言极是。古之良将,吴起吮疽,岳飞与士卒最下者同食。殿下此举,有古风矣。然观本朝积弊,武事不振,根源在于重文抑武太过!致使武将地位卑下,稍有才具者不愿投身行伍,军中充斥粗鄙不文、桀骜贪利,阿附权阉或谄媚文臣以自保。江北四镇便是明证!高杰、黄得功骄纵跋扈,互相攻伐;刘泽清割据一方,视军为私产;刘良佐之辈,更是蝇营狗苟,竟至通敌!此皆制度败坏之恶果也。”

卢象观紧握双拳,眼中有着年轻人的锐气,他想起了兄长卢象升血战殉国的悲壮:“张兄所言甚是。武人若无家国大义,只知争权夺利,与匪类何异?太子欲以良家子为兵,复汉唐府兵之精髓,令士卒知廉耻、明忠义,此乃正本清源之道。”

徐瑜则眉头紧锁,盯着那在雨中站成木桩般的队列,带着明显的困惑:“殿下与将士同甘共苦,组建‘君子营’,立意高远。只是……恕徐某愚钝,这雨中操练,一站便是半个时辰纹丝不动,究竟有何用处?阵战交锋,靠的是刀枪弓马,血气之勇,如此罚站,岂非徒耗气力,于战阵何益?”他想起自己痛揍王铎时的勇猛,觉得真正的战斗不该是这般模样。

郑森闻言,微微一笑,解释道:“徐兄有所不知。此乃《成祖兵法》操练法之根基。此法之妙,在于能于短时间内,将寻常青壮,练成令行禁止、临阵不慌、坚如磐石的铁军。队列之训,看似枯燥,实则是磨去散漫惰性,锻造集体魂魄,锤炼绝对服从之基石。技艺可练,阵型可教,唯这如臂使指般的纪律与韧性,最难养成。此乃军魂是也。昔诸位可知,靖难之夜,击溃马士英黔兵的,是何处兵马?”他指了指点将台上肃立的杨大壮,“正是杨提督所率的八十名原中城兵马司弓手,在西华门前,硬抗马士英麾下三百精锐黔兵轮番猛攻,死战不退,最终竟将其击溃。”

孙临立刻道:“此事,吾友杨龙友(杨文骢字)曾与我提及,他百思不得其解!马士英是他姐夫,曾令他执掌黔营,他说那些黔兵凶悍无比,远胜京营,且马瑶草(马士英)待之极厚,饷银丰厚,且平日赏赐不断,忠心士气皆无问题。为何竟攻不下太子殿下区区八十名弓兵?甚至最后还被反击溃败?何况中兵马司的弓兵,平日里只是巡街捕盗而已。”

郑森微笑道:“杨御史(杨文骢为右佥都御史)百思不得其解,便是因他只见黔兵之悍勇,未见近卫营令行禁止、同进同退如一人之威力。军令所至,虽刀山火海亦无惧,这便是《成祖兵法》练出的铁军。”他看向徐瑜,孙临,张家玉,“徐兄勇力过人,孙兄弓马娴熟,元子(张家玉字)兄精于剑术,然匹夫之勇,岂能当百人、千人之志?唯有万众一心,如臂使指,方可摧城拔寨,所向披靡。”

孙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杨龙友说起此战,只道是黔兵轻敌或殿下神佑。今日听大木(郑森字)一席话,方知此法看似笨拙,竟内藏玄机。”他看向雨中军阵的目光,多了几分凝重与叹服。

卢象观与张煌言也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此时,一阵冷风卷着雨丝扑进棚内,众人都不由得紧了紧衣衫。张家玉望着台上那个在风雨中挺立的身影,担忧道:“殿下千金之躯,久立寒雨之中,若感染风寒,如何是好?我等是否该去劝谏一二?”

郑森缓缓摇头,语气异常坚定:“不必。殿下常言‘为将者,未曾与士卒共饥寒,共劳苦,共危险,而能令士卒效死力者,未之有也’今日他既立于此,便不会后退半步。己身不正,虽令不从’。殿下自己做不到的,绝不会要求我等做到。我等只需静观,用心体会这《成祖兵法》之精义便是。”

雨势似乎又大了一些,砸在铁甲头盔上,发出连绵不绝的脆响。朱慈烺的嘴唇已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缓缓扫视着下方,八百士兵,依旧如同八百根钢钉,牢牢钉在泥泞的校场之上。那份沉默的坚持,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量。

终于,“铛——!”一声响亮的铜锣声,穿透重重雨幕,在校场上空炸响。

“时辰到——!”总教习杨大壮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声如洪钟,压过了风雨之声,“稍息——!”

“哗!”整齐划一的一声轻响,八百士兵同时微微分开双脚,动作虽因寒冷僵硬而略显迟缓,却依旧保持着惊人的整齐度。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许多人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但无一人瘫倒。

朱慈烺向前迈了一步,走到台前。雨水顺着他盔缨流淌,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耳中:

“将士们!”

全场肃然,连风雨声似乎都为之一滞。所有目光,带着疲惫、寒冷,更带着敬畏,聚焦在点将台上。

“尔等今日,”朱慈烺的声音沉稳有力,饱含着赞许,“立风雨而不动,守军令如磐石,孤心甚慰。这半个时辰,非是罚站,乃是磨砺尔等筋骨,更磨砺尔等心志。让尔等明白,何为军令如山,何为同袍同泽,何为浴火重生。”

他的目光扫过前排那些同样浑身湿透的教官:“教官们以身作则,与尔等同甘共苦,亦是尔等榜样!军伍之中,上下同心,方为强军之本。”

“今日,”朱慈烺的声音带着激昂,“尔等,无愧‘浴火’之名,无愧良家子之选。假以时日,勤加操练,尔等必成国之干城!孤,信你们!”

简单的话语,带着巨大的肯定和期许,如同暖流注入身躯。不少士兵的胸膛微微起伏,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从未有人如此郑重地肯定过他们的价值,尤其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监国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