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队蒙古骑兵冲近射箭，然后大笑着拨马回转。那种轻蔑的态度彻底击垮了明军的士气。
翟鸣凤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满是血丝。
“投降吧。”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唐应虎震惊地看着他：“大人！我们还能......”
“我说投降！”翟鸣凤突然咆哮起来，“难道要让所有弟兄都死在这里吗？”
唐应虎无奈，领着亲兵们高喊，“别放箭，我们投降！”。
蒙古人的箭雨渐渐停歇。一队骑兵谨慎地靠近，为首的千户长用生硬的汉语喊道：“放下兵器，跪地不杀！”
翟鸣凤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刀。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很快，兵器落地的声音响成一片。
残存的义子营士兵跪倒在地，很多人失声痛哭。不是怕死，而是屈辱——连敌人的面都没看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败了。
蒙古骑兵上前收缴兵器，将明军驱赶到一起。翟鸣凤看着身边伤亡惨重的部下投降的耻辱啃噬着他的内心，但为了这些追随他的士兵，他别无选择。
濉河水在黑暗中静静流淌，对岸的灯火依稀可见，那是他们今夜无法到达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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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州城守府内，烛火摇曳。杨承祖枯坐案前，目光在两封书信间来回游移，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史可法的军令墨迹犹新：“清虏已南下，命尔速退守泗州，保全兵力，以待后图......”字迹潦草如狂草，显是仓促间写就。另一封李本深手书则字句从容：“......兴平伯死后，朝廷待我部如刍狗。今清军势大，弟已择木而栖......”
“报——”亲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绪，“亳州已...已开城降清！”
“李遇春你个王八蛋！”杨承祖手中茶盏“啪”地落地，碎瓷四溅。亳州在宿州西北，是宿州的屏障，如今屏障已去，宿州将直面清军兵锋。
又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斥候满身尘土扑进堂内：“总戎，永城县急报！李中星将军遭清军围攻，请求速发援兵！”
杨承祖猛地站起。永城在宿州西北百余里，若是骑兵驰援，一日可至。但他手中仅有五百骑兵，主力都是步兵。更何况...
“清军兵力几何？”他声音干涩。
“探马回报，围攻永城的至少有万人。”斥候低头道，“鞑子此次大举南下，据逃难的百姓讲，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之前有职方司探报，清军在归德集结了约七八万兵马。”
杨承祖手指颤抖着划过地图。徐州在东北，亳州在西北——宿州已成孤城。李本深、王之纲降清又带去两万多兵马，如今清军总兵力已近十万。
而他手中，只有五千兵马。
“总戎，是否发兵救援永城？”副将问道。
杨承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步兵在平原上被骑兵追杀的惨状。从宿州到永城尽是开阔地带，若是派兵救援，无异于羊入虎口。更何况城中守军本就不足，分兵救援只会削弱城防。
“传令永城...”他喉结滚动，“让他们...相机突围。”
堂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这就是放弃永城的意思。
杨承祖走到窗边，望向漆黑夜空。作为将领，他比谁都清楚现在的局面：战不能战——五千对十万，无异以卵击石；守守不住——城中粮草仅能维持半月，而清军围城可困城数月；撤撤不了——南退泗州的路途二百余里，步兵在平原上根本逃不过骑兵追杀。
若是只带亲兵骑马南逃，或许能突围而出。但这意味着抛弃四千多步兵和全城百姓——他们将在清军的铁蹄下毫无反抗之力。
“总戎，不如...”副将欲言又止。
杨承祖知道他想说什么。李本深信中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识时务者为俊杰...”投降或许能保全性命，甚至换取富贵。但想起高杰生前待己如兄弟，想起史可法临危受命时的殷切目光，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投降二字。
城头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杨承祖疲惫地挥手让众人退下。他独自站在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在宿州位置上画着圈。
这座曾经坚固的城池，此刻仿佛成了巨大的囚笼。无论选择哪条路，都注定要付出惨痛代价。战，则全军覆没；降，则背负千古骂名；撤，则溃败于野。
他在城头呆坐到清晨时分，忽然亲兵急报：“报！从徐州方向来了一支骑兵，已至城外二十里，打着...打着李本深的旗号！”
杨承祖瞳孔收缩，最后的选择时刻，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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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元年，四月十一日。
怀远城头，左协副将张世元凭栏远眺，淮河水在暮色中泛着血色波光。他手中紧攥史可法的军令，纸角已被汗水浸透。
“杨承祖那边还没消息？”张世元头也不回地问。
参将高进库摇头：“派去的三拨快马，无一返回。总戎，不能再等了！史阁部命我等接应杨承祖后共退滁州，可如今宿州音讯全无，怕是杨总兵仍然在犹豫不决。万一...”
“万一他已降清？”张世元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杨蛮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可清军旦夕即至！”高进库急道，“我军仅三千人，若被合围...”
话音未落，城外忽然响起急促马蹄声。亲兵飞奔上城：“报！西南方向来了一支兵马，打着...打着郭字旗号！”
张世元心中一沉——郭虎也撤了！
待那支军队近些，看清旗上郭字大旗，正是驻扎颍州的左协总兵郭虎。只见两千精骑风尘仆仆，却军容整肃，几乎人人有马，少数精锐甲士还是一人双马，后面还有四五千步兵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郭虎一马当先驰至城下，仰头喝道：“张世元！还磨蹭什么？清军前锋已过永城！”
城门开启，郭虎疾步上了城头，战袍上满是尘土。不及寒暄，直接问道：“颖州已弃了，带不走的粮草辎重俱已焚毁。你为何还不南撤？”
张世元苦笑：“史阁部令我等接应杨承祖共退滁州，如今宿州那边音讯全无...”
“胡涂！”郭虎一掌拍在案上，“李本深与许定国早就勾勾搭搭了，兴平伯之死，跟他这个外甥脱不了干系。我跟你打个赌，徐州必降！杨承祖五千孤军，要么战死，要么降清——你们等在此处，是要给他陪葬吗？”
高进库插话：“可军令如山...”
“糊涂！史可法在南京下命令，他知道前线什么情况？”郭虎目光如刀，“清军骑兵迅疾，我等现在南撤尚有一线生机。若等宿州陷落，怀远就是一座孤城！到时候再撤就来不及了。你们都是步兵，被骑兵追上就跟赶鸭子一样，到那时，想逃都逃不了了。”他压低声音，“史阁部令我等退守浦口，但依我看，清军必直扑南京，浦口一带必成死地。”
张世元神色微动：“以将军之见？”
“往庐州去！”郭虎手指划向西南，“实在不行就往桐城、安庆方向撤退。清军意在南京，顾不上我们。若情况危急，英霍山区纵深千里，当年张献忠都能周旋数年，我等为何不能？”
城外忽然响起号角声。郭虎的亲兵急报：“我军后卫夜不收已经跟清军前锋哨骑交上手了。”
三人对视一眼，再无犹豫。
“传令全军，即刻南撤！”张世元咬牙道，“烧毁淮河浮桥，辎重一律焚毁，轻装疾行！”
郭虎点头：“我开路，你们赶紧跟上，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们行得慢了，被清军骑兵缠上，我不会回头救你们。”
半个时辰后，淮河浮桥燃起冲天大火。一万兵马疾驰向南，再不看北岸一眼。
张世元最后回望宿州方向，心中默念：杨兄，非我不义，实乃大势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