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眉头微蹙：“杨卿平身，你但说无妨。孤既设‘求是院’，便是要听真话、听诤言。赦你无罪。”
杨尔铭抬起头，目光迎向朱慈烺，豁出去般说道：“臣以为，天下之首要大患，在建奴八旗。左梦庚、乃至李自成等流寇余孽，虽仍肆虐，然究其根本，终是汉家子民内乱之争，是为‘内忧’。彼等所求，或为割据，或为僭号，尚存招抚分化之余地。然建奴，乃异族强虏。其志在亡我社稷，绝我宗庙，变我华夏衣冠为胡虏辫发。此乃‘亡天下’之祸。”
他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愈发激动：“殿下！臣知闯逆逼死先帝，此乃不共戴天之仇。然臣冒死进言，家国之仇虽重，难比天下之危。弘光帝、马士英等人，轻信建奴为我大明报国仇之谎言，存了坐山观虎斗，‘联虏击寇’之念，恐是与虎谋皮，驱虎吞狼。建奴凶狡，远胜昔日金蒙。一旦使其坐大，占据中原膏腴之地，则大势去矣。故臣以为，当以全力抵御北虏为第一要务。对左、李残部，应以招抚分化瓦解为上，若能抚之为我所用，共抗强虏，则国家幸甚。若拘泥于联虏击寇，恐……恐……天下将亡。此乃臣肺腑之言，万望殿下明察。若臣所言悖逆圣意，臣……甘愿领死！”
杨尔铭说完，重重叩首在地，身体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他已做好了承受雷霆之怒的准备。这番话，无异于在太子血淋淋的伤口上撒盐。
一时，厅内沉寂，空气仿佛凝固了。
朱慈烺静静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的杨尔铭。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就在杨尔铭心沉谷底之际，却听到一声长长的、如释重负般的叹息。
“好！好！好！”朱慈烺的声音响起，竟是前所未有的激赏与欣慰，甚至带着一丝难掩的激动。他俯身，亲自将杨尔铭扶起，“杨卿，快快请起。”
杨尔铭愕然抬头，只见朱慈烺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怒色，反而洋溢着一种“吾道不孤”的振奋光芒。
“杨卿啊杨卿！”朱慈烺用力拍了拍杨尔铭的肩膀，眼中精光四射，“孤果然没有看错人。卿之见识，远超史可法辈。能于私仇国恨之间，明辨主次，分清缓急，直指‘亡天下’之要害。孤心甚慰，孤心甚慰啊！”
杨尔铭如坠梦中，他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对自己的“悖逆之言”如此激赏。
朱慈烺目光如炬：“杨尔铭听旨。”
杨尔铭撩袍跪倒。
朱慈烺朗声道：“授杨尔铭总督安（庆）庐（州）等处军务兼理粮饷，并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赐尚方剑，便宜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