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冷冷道:“在孤靖难前一日,阮大铖以兵部尚书之名,离京前往芜湖黄得功军中‘督师’。此人奸猾似鬼,未必甘心失败。孤恐其蛊惑靖南侯等众将,以‘勤王’、‘清君侧’为名,煽动大军回攻南京,妄图使福藩复辟,届时内乱再起,虏寇趁虚而入,则万事皆休!”
杨尔铭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此行的凶险所在。阮大铖若真在黄得功军中,以其颠倒黑白之能,未必不能煽动性情耿直的黄得功!
“殿下之意是……”
“孤今日已令杨文骢为使,去荻港大营宣谕阮大铖及众将,说明京师靖难实情,令其等听从朝廷号令。另带去史可法亲笔修书一封于阮大铖本人,向其阐明利害,劝其审时度势,归顺朝廷。如若阮大铖肯奉诏,则一切好说。但若他有异心,妄图蛊惑靖南侯等人,煽动大军回攻南京……”朱慈烺目光如刀,语气斩钉截铁,“卿可持孤密旨,晓谕黄得功等众将,卸其兵权,并将其立即锁拿回京!若他抗拒,就地正法。绝不可使其妖言惑众,离间君臣!”
抓捕甚至格杀兵部尚书、阉党巨魁阮大铖!这任务之凶险,远超宣旨。杨尔铭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但他深知阮大铖之害,更明白此人对新朝的威胁。
他深吸一口气:“殿下放心!臣知阮贼之恶,罄竹难书!此行必除此国贼,以绝后患。臣,领旨!”
朱慈烺见他应下,神色稍缓:“宣旨、除奸,尚不足矣。此行还有第三个任务。”
朱慈烺走到那幅江淮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芜湖、荻港一带:“虎山新胜,士气正旺。孤要他稳驻荻港,整顿兵马,然其责任,绝非仅止于追击左梦庚残部。”他的手指沿着长江向上移动,划过安庆、桐城、潜山、太湖,最终定格在鄂皖交界处的黄梅。
“安庆乃南京上游门户,桐城、潜山、太湖为其羽翼,自古兵家必争。而黄梅此地,”朱慈烺的手指重重敲点,“乃是虏寇兵进江右,威胁南京的要道!孤要杨卿你,统御黄得功等诸将,给孤牢牢钉死这一线!尤其是黄梅通道,绝不可有失!”
杨尔铭看着舆图上那熟悉的地名,桐城、安庆……那里是他曾浴血奋战、守护多年的土地。一股热血直冲顶门,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金戈铁马的城墙之上。然而当下,看着舆图上的许多道箭头,足见此地形势异常复杂,除了左梦庚的军队近在肘腋,李自成的残部分成多股,正在逼近九江,而一道更大的红色箭头表示,一股庞大的清军正紧随其后……
朱慈烺敏锐地捕捉到了杨尔铭的凝重与思索,心中一动,决定再试探一下。他重新指向舆图,语气带着考校的意味:“杨卿久在地方,与流寇周旋多年,于敌情当有深切体察。依卿之见,当前江右之局,首要之患在何处?当以何者为先?”
问题抛出,朱慈烺知杨尔铭一生经历几乎都在与张献忠等流寇作战,对清军并无直接接触。他很担心杨尔铭会陷入“寇深祸急”的思维定式,甚至与史可法一样,抱有“借虏平寇”的幻想。
杨尔铭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笼罩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回答至关重要,可能直接影响国策。但更担心,太子殿下国仇家恨集于一身——崇祯帝是李自成逼死的。太子心中,对“流寇”之恨,恐怕远胜于“北虏”。若自己直言“北虏”才是心腹大患,会不会触怒殿下?
他心中天人交战,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然而,桐城城下那浴血死守、护佑黎庶的责任感,以及朱慈烺亲口倡导的“实事求是”四字,如同重锤敲击着他的良知。他猛地撩袍跪倒在地,声音带着一丝决绝的颤抖,却又无比清晰:
“殿下,臣……斗胆,请殿下恕臣直言。若有冒犯,甘领斧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