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了在正堂面对众人时的威仪,此刻的朱慈烺,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深邃。
“臣,杨尔铭,拜见监国殿下。”杨尔铭依照新规,深深一揖。
“杨卿免礼。”朱慈烺的声音略带沙哑,透着一股温和,“深夜相召,叨扰杨卿休憩了。”
朱慈烺并未立直接切入正题,而是带着几分探究又像是闲谈般问道:“杨卿,孤听闻你崇祯七年便进士及第,那时……年仅十三?”
杨尔铭不知太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谨慎答道:“回殿下,臣蒙先帝隆恩,取士不拘年齿,臣方能侥幸登科。”
朱慈烺微微颔首:“十三岁登科,已是旷世奇才。更难得的是,次年便授桐城令,不及弱冠即能担起一方守土之责。”他顿了顿,话锋似乎不经意地一转,“孤看了冯都督呈上的文书,张献忠曾于崇祯七年、九年、十年、十五年,数次攻打桐城,卿以孤城弱兵,面对十几万强寇,竟能力守不失,其间艰辛,可想而知。”他的语气中带着真诚的赞赏,“不知锦仙(杨尔铭字)彼时,以何策御敌?”
杨尔铭躬身道:“彼时情势危如累卵,臣不敢言谋略。唯知‘上下一心’四字而已。桐城虽小,民心可用。姚孙棐、方以智等乡贤,尽散家财,招募义勇,加固城防。粮秣不足,则劝谕富户捐输,与军民同食;兵器短缺,则熔铁铸器,削竹为箭。张贼虽众,然多为裹挟乌合,其势虽汹,其心不坚。臣等外凭坚城,内结人心,示之以必死之志,贼久攻不下,粮秣消耗,其势自衰。兼有黄得功、左良玉等军在外牵制,贼寇腹背受敌,终致败退。此非臣一人之功,实赖军民同心,天佑大明!”
他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过分自谦,将守城的关键归结于民心凝聚、内部团结和外部牵制,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朱慈烺看向杨尔铭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欣赏:“民心可用,上下一心……说得好。此乃守土之根本。”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孤还听闻,崇祯九年,张献忠复寇,史可法史卿受困于皖北,亦是杨卿率乡勇星夜驰援,竟助史卿脱困?彼时敌众我寡,杨卿何以敢行此险着?”
杨尔铭心中微动,他拱手道:“殿下明鉴。史阁部乃国之柱石,社稷所系。闻其被困,臣岂敢坐视?其时贼寇主力围攻史阁部,后方空虚。臣尽起城中可用之精壮乡勇,并联络附近忠于朝廷之义士,组成一支奇兵。避其锋芒,择其要害,趁夜色突袭贼寇囤粮之所制造混乱。贼寇以为朝廷大军将至,惊惧之下,阵脚松动,史阁部方得隙率精锐突围而出。此战,亦是侥幸,当时情势危急,不得已而行险。臣年少鲁莽,实不敢当殿下如此盛誉。”
朱慈烺看着他谦逊沉稳的模样,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作为穿越者的他,对黄宗羲的名字如雷贯耳,甚至方以智也有所耳闻,却对这个明显更加传奇的“少年知县”没什么印象。直到钱谦益向他推荐、又通过冯可宗了解了他的履历,才对此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面朝侍立在侧的冯可宗问:“冯都督,崇祯十五年,黄得功因‘忤旨’被革职械送京师问罪,可是杨卿上疏朝廷,力陈黄将军忠勇,为其辩白申冤?”
冯可宗沉声道:“回殿下,正有此事,崇祯十五年,靖南侯时任总兵官。因怒杀监军太监卢九德所遣索贿小阉,又‘忤旨’抗命,被革职锁拿,押解进京问罪。当时杨御史闻讯即上《为黄镇辩诬乞恩疏》,力陈黄得功历年功绩,痛陈阉宦监军之弊,言其杀阉乃‘激于义愤’,情有可原,且国家正值用人之际,良将难得。此疏直达天听,言辞恳切,切中时弊,先帝览后为之动容,终赦免黄镇之罪,责令戴罪立功。若无杨御史此疏仗义执言,恐黄得功早已身首异处,更遑论日后屡立战功,封侯拜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