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大宗伯大驾光临,末将这破营棚真是蓬荜生辉!快请快请!”刘良佐脸上堆起热情甚至略显谄媚的笑容,躬身将钱谦益请入中军大帐。
他亲自引钱谦益在客位落座,又命亲兵奉上刚温好的酒。钱谦益面色从容,并未坐下,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帐内略显凌乱的陈设,最后落回刘良佐脸上。
刘良佐心头一紧,不知钱宗伯今日亲临,所为何事?可是监国殿下有旨意?”
钱谦益捋须微笑,神色一正:“正是。老夫今日,奉监国太子殿下令旨,特来为伯爷贺喜!”他稍顿片刻,欣赏着刘良佐脸上那混合着期待与不安的表情,缓缓道:“殿下谕令:广昌伯刘良佐,心系社稷,忠悃可嘉。在此次拨乱反正、匡扶皇室之际,虽未直接参与戡乱,然稳守江防,亦功不可没。特加封太子太保,挂镇南将军印!望卿砥砺忠勇,再建新功!”他声音清朗,字字清晰,带着朝廷敕命的庄重。
“太……太子太保?镇南将军印?”刘良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两个头衔,一个是荣衔极品,一个是实权重印,都是他往日里做梦都不敢想的!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激动得脸色涨红,竟有些手足无措,慌忙离席拜倒:“臣!臣刘良佐,谢监国殿下隆恩!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殿下知遇之恩,臣……臣万死难报!”
钱谦益含笑看着他叩首谢恩,心中明镜似的,语气却愈发温和:“伯爷快快请起。此乃伯爷应得之荣宠。”他话锋一转,似是闲谈般道:“如今城中已然大定。怀远侯常延龄、魏国公世子徐胤爵自不必说,便是保国公朱国弼、灵璧侯汤国祚等,亦深明大义,倾力支持殿下。更有司礼监秉笔卢公公,洞悉奸邪,深夜开启西华门,迎义师入宫。马士英及其子马锡,皆已束手就擒,囹圄之中矣。”
刘良佐听得心惊肉跳,暗道侥幸自己之前犹豫未决,若昨天夜里真听了高起潜那死太监的话去入城救驾,此刻怕是早已身首异处,还好没有站错队。他脸上堆满感慨与愤慨:“马士英此等国贼,祸乱朝纲,早就该千刀万剐!殿下英明神武,众正盈朝,实乃大明之福!不瞒宗伯,末将早就看出太子……哦不,监国殿下蒙受冤屈,此前还屡次上疏,恳请朝廷保全太子!只可惜人微言轻……如今真是天日重昭啊!”他努力将自己打扮成早有先见之明的忠臣。
钱谦益心中暗哂,面上却深表赞同:“伯爷忠义,殿下自是知晓。”他接着抛出了真正的诱饵:“殿下感念诸位功臣勋劳,特旨,于今日晚间,在南薰殿设宴,酬谢靖难诸位功臣。另外,论功封赏总要有个正式的仪式,殿下特意嘱咐老夫来请广昌伯一同入城赴宴受封。届时,殿下还将有恩赏颁下。”
“赴宴?恩赏?”刘良佐眼睛一亮。
“正是。”钱谦益压低声量,仿佛分享什么机密,“此番宴席,首要便是论功行爵。怀远侯常延龄,首倡起事,当为首功,加封鄂国公;徐胤爵正式袭爵魏国公;南安伯郑芝龙,加封东宁侯……”他略作停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刘良佐,“至于广昌伯您嘛……殿下金口玉言,岂能止步于伯?广昌侯之爵,已是阁下囊中之物矣!”
“广昌侯!”刘良佐呼吸骤然急促,仿佛看到一枚金光闪闪的丹书铁券和无数随之而来的田庄奴仆、尊荣富贵就在眼前!他激动得搓着手,脸上横肉都因喜悦而抖动起来:“殿下……殿下如此厚恩,臣……臣……”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一旁的沈师爷却轻轻咳嗽一声,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刘良佐的衣袖。刘良佐亢奋的情绪微微一滞,想起沈师爷平日的叮嘱和心中的那丝隐忧。他脸上笑容稍敛,带着几分试探和小心翼翼,对钱谦益道:“殿下隆恩,臣感激涕零。只是……前日里,末将军中一些不晓事的兵痞,因粮饷匮乏,怨气深重,竟在聚宝门外做出些……劫掠生事的勾当。末将事后严惩了几个为首者,但听闻……听闻已有御史欲参劾末将纵兵殃民之罪……此事,不知是否会惹得殿下不悦?此刻入城,是否……有所不便?”他说完,紧张地盯着钱谦益的表情。
钱谦益闻言,立刻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无稽之谈,连连摆手:“伯爷多虑了。此事东宁侯早已向殿下禀明原委。所谓‘闹饷’,实乃东宁侯与伯爷早有的默契,乃是为策应城中靖难,分散奸党注意之高招。虽手段激烈了些,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其心可嘉,其功甚伟。殿下非但不会怪罪,反而要嘉奖伯爷随机应变之能。那些御史不明就里,妄加议论,殿下已申饬之。伯爷何虑之有?”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闹饷”的性质,又彻底撇清了刘良佐的罪责,还将责任揽到了“盟友”郑芝龙身上。刘良佐心中最后一块大石轰然落地,仅存的一丝疑虑也被巨大的喜悦和贪念冲得无影无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东宁侯真是……够意思!哈哈哈!”刘良佐放声大笑,心中对郑芝龙那点不满瞬间化为“知己之感”。他彻底放下心来,胸膛一挺,对钱谦益拱手道:“既是殿下恩典,宗伯亲临,末将岂有不去之理!容末将稍作更衣,便随宗伯入城,叩谢殿下天恩!”
他意气风发,仿佛已看到自己身着侯爵冠服,昂首步入南薰殿,成为这南京新朝炙手可热的勋贵一员。至于沈师爷那依旧隐含忧色的目光,早已被他选择性地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