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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音小说-笔趣阁 > 历史 > 大明残局1645 > 第102章 计诱

簇新的青绸帷车在精锐京营骑兵的护卫下,缓缓驶出巍峨雄壮的聚宝门瓮城。礼部尚书钱谦益端坐车中,透过微微掀起的车帘,目光复杂地扫视着门外景象。

聚宝门,这座号称金陵首瓮的巨门,城楼高耸,垛口森严,依旧展现着帝都南大门的恢弘气度。然而,一出城门,景象便陡然改换。昔日店肆林立、行人如织,堪称南城最繁华所在的长干里、大报恩寺前街,此刻却是一片劫后余生的萧索凌乱。破碎的门板、散落的货物残骸、倾倒的货架随处可见,几处焦黑的断壁残垣尤为刺目,显然是火劫后的遗留。偶有行人,亦是面色惶惶,步履匆匆,看到官军仪仗,更是慌忙避让,眼神中残留着惊恐与麻木。几处街角,还有应天府的衙役和南城兵马司的兵丁在清理打扫,更添了几分肃杀。

“刘良佐这等兵痞,果然如狼似虎……”钱谦益心中暗忖,轻轻放下车帘,隔绝了车外的狼藉,却按不住心头的翻腾。

他本该志得意满的。马士英倒台,弘光被废,这无疑是东林-复社一脉的巨大胜利,作为在之前弘光朝堂的党争中,被严重压制的一方,如今可谓夙敌尽除,云开月明。作为东林领袖,礼部尚书,于公于私,都该是殿下最可信重的心腹之臣,领袖群伦,似乎应是顺理成章之事。然而,事情却似乎并非如此。

一丝难以言喻的疑虑和失落萦绕在钱谦益的心头。东林竟未能在如此重要的靖难之役中有所作为!太子起事,倚仗的是常延龄、徐胤爵等勋贵,乃至郑芝龙那般亦商亦盗的豪强。我东林诸君子,或因马阮打压早已散落四方,或因身处南京城内,兵凶战危之际难以串联呼应,竟未能在此等定鼎枢机之事上,提供实质性的助力,这“扶立之功”自然便隔了一层……

真太子?假太子?这身份之谜本就扑朔迷离。殿下入主皇城后,观其行事,更是矛盾重重,难以常理度之。他明显表现出对卢九德这般宦官的厌恶和冷酷;却又留用锦衣卫都督冯可宗这等阉党鹰犬;他连夜下令,让冯可宗停止追究阮大铖掀起的复社诸子案子,并善待方以智、黄宗羲等人,此举分明是示好清流,保全士林元气。更将自己的弟子郑森提拔为中书舍人,侍从左右,参与机要,这亦是亲近的信号。可为何,偏偏对自己这位众望所归的东林魁首,总显得若即若离,仿佛隔着一层薄纱?殿下眼神深处,似乎总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疏离,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甚至……讥诮?这让一向善于揣摩上意、精于人际的钱谦益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与不安。他自问并无开罪之处,且一直积极向新朝靠拢。这种莫名的疏离感,究竟从何而来?

车驾微微颠簸,行驶在坑洼不平的街道上。钱谦益靠在软垫上,指尖无声地敲击着膝盖:“莫非……殿下对我个人有所不满?”钱谦益搜肠刮肚,也想不起自己何时开罪过这位久在深宫、后又身陷囹圄的太子。“还是说,他虽用清流,却更重实干,不欲见党争再起,故而刻意平衡,冷落我这东林领袖?”钱谦益一生精明,周旋于各种势力之间游刃有余,却在这个看似年轻的监国面前,第一次产生了难以把握、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今日这道命令更是蹊跷——让他这位礼部尚书,代表新朝去安抚、封赏刘良佐这纵兵劫掠的莽夫。这岂是清流领袖该操持的事务?殿下是无人可用,还是……有意如此?是要借他钱谦益的名望稳住刘良佐,还是刻意让他远离核心机要,去处理这等边角杂务?今日这趟差事,是试探,是边缘化,还是另有用意?他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无论如何,眼前这出戏,他仍需唱好,而且要唱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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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宝山下的刘良佐军营,经过前日的“筹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烟尘、油腻和隐约血腥的焦躁气息。营寨扎得潦草,鹿角歪斜,岗哨的兵丁虽持矛而立,眼神却大多涣散,不时瞟向那些堆放在营帐间、尚未完全归拢的“战利品”——成捆的布匹、歪倒的粮袋,甚至还有几头拴在木桩上不安嘶叫的骡子。

中军大帐内,气味更为混杂。汗臭、脚臭、食物的馊味和酒气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广昌伯刘良佐踞坐在虎皮交椅上,穿着一身簇新的蟒袍却敞着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案几上散乱着几份塘报和啃剩的鸡骨。他心神不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闷酒,目光时不时瞟向帐外。白日里聚宝门外的“筹饷”虽解了燃眉之急,却也留下了无数首尾,御史的弹劾奏疏像悬在头顶的利刃,让他坐立难安。更兼沉船失宝的晦气未散,心中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躁郁。幕僚沈师爷则捻着他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看着一份刚送来的、字迹潦草的物资清单,眉头紧锁。

“报——!”亲兵急促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启禀伯爷!南京城里来人了!礼部尚书钱谦益钱大人奉监国殿下钧命,持节前来宣慰,已至辕门!!”

“钱谦益?”刘良佐猛地放下酒碗,绿豆小眼里闪过一丝惊疑与警惕,“这老狐狸来做什么?莫不是前日里‘筹饷’筹到他哪家亲戚头上?这就找上门来了?”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敞开的衣襟,看向沈师爷。

沈师爷低声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东翁,谨言慎行,先观其意。”

刘良佐略一沉吟,挥挥手:“快!打开中门,摆香案!随我出迎!”他虽粗鄙,却也知礼部堂官亲临,表面功夫必须做足。

营门处,礼部尚书钱谦益缓步下车。他头戴乌纱,身着绯袍仙鹤补服,面容清癯,三绺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虽舟车劳顿,却依旧保持着朝廷大员特有的雍容气度。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掠过杂乱无章的营寨和那些明显来路不明的物资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鄙夷,随即又被完美的官场笑容掩盖。

“哈哈哈,广昌伯,别来无恙?”钱谦益笑声朗朗,拱手为礼,“老夫奉监国殿下之命,特来犒军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