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复阳也心头巨震,快步抢到垛口,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看旗号……是……是郑家的水师步卒!是郑鸿逵的兵!”徐复阳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人数……恐不下万人!来势汹汹!”
宽阔的官道上,烟尘滚滚。郑家的军队正向南京城逼近。他们并非衣甲鲜亮的官军,军服驳杂,甚至不少人赤膊或只穿短褂,露出古铜色精壮的肌肉和狰狞的纹身(多为船锚、海浪、龙王等)。武器也五花八门:长矛、倭刀、火绳枪(鸟铳)、甚至还有硕大的开山斧。旗帜猎猎作响,除了醒目的“郑”字帅旗,还有许多小旗,上书“郑鸿逵”、“先锋”、“忠振”等字样。士兵们沉默行军,却带着一股常年在海上搏杀养成的剽悍与野性。沉重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汇成一股令人心悸的闷响,踏碎了京畿郊野的平静。
郑鸿逵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眼神如电,扫视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南京城墙。旁边一个亲信家将策马靠近。
郑鸿逵:“阿兄怎么说?”
家将:“回二爷,大帅说……请二爷就在金川门和神策门之间列阵。大帅还说,大胆去闹!动静越大越好!放几炮,阵势要足!要让城里的皇帝老儿、阁老太监们,都听见咱郑家的炮声!让他们知道,欠咱们兄弟的饷,该还了!不闹出点大动静,他们只当咱们是叫花子!’”
郑鸿逵闻言,脸上的刀疤仿佛都活了过来,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哈哈哈!好!传令下去!前锋马队加速,掠过金川门,直插神策门与金川门之间的开阔地!步卒跟上,列阵!把咱们船上的‘大家伙’给老子推出来!让南京城的贵人老爷们,听听响!”
郑家军前锋如一阵狂风,毫不停留地掠过金川门下,带起漫天尘土。城墙上的守城官兵看得目瞪口呆。他们行动迅速,纪律却丝毫不乱,在金川门与神策门之间的空地上快速展开队形。刀矛如林,火铳手在前排蹲伏,阵型森严,杀气腾腾。
更让城楼上柳祚昌等人魂飞魄散的是,阵前很快推出了十几门黝黑沉重的火炮!炮口狰狞地指向金川门?
“轰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猛然炸响!十几道火光伴随着浓重的白烟喷射而出!
“炮!他们开炮了!”柳祚昌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缩到垛墙后面,华丽的蟒袍沾满了灰尘。徐复阳也脸色惨白,下意识地蹲下,心脏狂跳。
炮声过后,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硝烟弥漫。城上城下,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击震慑住了。柳祚昌惊魂未定地探出半个脑袋。
旁边一个将官骂了一句:“娘的,放空炮吓唬咱们。侯爷,咱们城楼上也有炮,要不要也放两炮示示威?让他们知道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柳祚昌一巴掌抽在将官脸上:“放屁,示你娘的威!别惹得他们下一发装实弹,城楼都给炸塌。吩咐下去,谁也不许乱动。谁敢胡乱放炮放箭惹出乱子来,老子要他脑袋。”
就在这时,郑家军阵中,一匹快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马上骑士精悍无比,伏鞍疾驰,直奔金川门护城河桥!在守军惊愕的目光中,那骑士冲到桥中央,猛地张弓搭箭!
“嗖——!”
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哨音,如同流星赶月,精准地射上了金川门的镝楼!“笃”的一声,深深钉入梁柱!
城楼上的士兵呆若木鸡,柳祚昌更是隔了老远一缩脖子,他看到箭上卷着纸张,于是惊魂未定地喊道:“快!快把那箭取下来!看看是什么!”
一个胆大的士兵颤抖着爬上梯子,拔下那支箭。箭杆上紧紧绑着一卷书信。士兵将书信呈给徐复阳。
徐复阳展开书信,只看了几行,手就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
“写……写的什么?!”柳祚昌焦急地问,他看不懂徐复阳的表情。
徐复阳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城外那支军容严整、炮口余烟未散的军队,眼中充满了紧张和荒谬感,他声音干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讨……讨饷……他们……他们是来……闹饷的!”
“闹饷?”柳祚昌先是一愣,随即一股荒谬绝伦的怒火直冲头顶,他指着城外,气急败坏地尖叫起来:“反了!反了天了!郑家这群海寇!竟敢……竟敢兵临城下,炮轰金川门来闹饷?!他们眼里还有王法吗?!还有皇上吗?!”
然而,他的咆哮在城下那沉默而庞大的军阵,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味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金川门内外,百姓的哭求、士兵的紧张、勋贵的愤怒、御史的恐惧,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讨饷”大军和那十几声震天动地的空炮,碾得粉碎。南京城脆弱的平静,被彻底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