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门巍峨的城楼下,巨大的城门紧紧地关闭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军士,在一个军官的喝骂下,举着刀枪,驱赶着城门前拥挤的人群,不让他们靠近城门洞。
一个妇人抱着气息奄奄的孩子,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额头磕得乌青:“军爷开恩啊!开开门吧!孩子烧得快不行了,我要带孩子去城外王郎中那里求药啊,求求你们了!”她的哭嚎嘶哑绝望。
几个背着空柴架的樵夫,围住一个小旗官,急得满头大汗:“官爷!行行好!家里灶都凉了三天了!就指着砍点柴换口吃的!不开门,全家都得饿死啊!”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扶着一位颤巍巍的老者,试图讲理:“家父病重,急需出城延请名医!军爷,这是家父的脉案,还有里甲担保文书!通融通融吧!”文书被军士粗暴地推开。
“放我们出去买米!”、“我们要活命!”……各种哀求、哭喊、咒骂声浪混杂在一起,冲击着守门士兵紧绷的神经。
守门的士兵组成人墙,长矛如林,指向躁动的人群。他们脸上也带着疲惫和紧张,但在严令之下,只能厉声呵斥:“奉旨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违令者,以通敌论处!”
“退后!再敢上前,格杀勿论!”
城楼上,安远侯柳祚昌,一个身着华贵蟒袍、面皮白净却带着骄矜之色的年轻勋贵,坐在一张铺着锦垫的太师椅上,旁边的小几上放着精致的茶点。
他正不耐烦地挑着小拇指,挖了挖耳朵,城楼下的哭求声震耳欲聋,让他觉得十分焦躁。
“吵死了!吵死了!”柳祚昌猛地将手帕拍在几上,精致的点心碟子跳了一跳,“这帮刁民,哭哭啼啼,聒噪得本侯头疼!当这里是菜市口吗?”他对着旁边侍立的将官吼道:“去!给我驱散!告诉他们,再敢聚在城门口哭嚎喧哗,一律当左逆奸细拿了!砍几个脑袋,看他们还敢不敢闹!”
“侯爷……”将官面露难色,“下面人太多,情绪激动,强行驱散恐生变故……”
“变故?”柳祚昌嗤笑一声,眼神轻蔑,“一群饿殍,能有什么变故?拿刀枪吓唬吓唬就散了!快去!别让他们污了本侯的耳朵!”
将官只得领命下去。
就在守门士兵开始粗暴地用枪杆推搡驱赶人群,场面即将失控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队身着公服的军士簇拥着一位身着青色獬豸补子官袍的官员赶到,正是北城巡城御史徐复阳。
徐复阳神色凝重。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人群前,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稍安勿躁!本官北城巡城御史徐复阳!”
人群的骚动稍稍平息,目光都集中在这位看起来还算讲理的官员身上。
徐复阳提高了声音:“戒严之令,乃朝廷为保京师安危所下!非是针对百姓!尔等困苦,本官感同身受!已多次上奏朝廷,陈明民生维艰!请诸位暂且忍耐,归家等候消息,万不可在此冲击城门,触犯国法!一旦被误作奸细,悔之晚矣!”他的话语带着官腔,试图安抚民众。
在士兵和巡城御史衙役的共同维持下,人群的激愤情绪被暂时压制,但绝望的氛围并未消散,只是从沸腾变成了压抑的呜咽和无声的怒视。
徐复阳安抚住场面,立刻转身,快步登上城楼。
“安远侯!”徐复阳对柳祚昌拱手行礼,语气带着急切,“城下百姓困苦,情有可原。侯爷万不可再下令强驱,更不可轻言‘捉拿奸细’!此时激怒民众,万一酿成群变,与左逆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啊!当以安抚为上,静待朝廷旨意!”
柳祚昌撇撇嘴,对徐复阳的劝诫不以为然:“徐御史,你管好你的巡城缉盗便是。守城御敌,自有本侯担待!一群草民,还能翻天不成……”
话音未落,一名哨探校尉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报——!侯爷!徐大人!大……大事不好!外金川门方向,烟尘蔽日!来了……来了好多兵马!前锋马队刚过钟阜门,后队……后队还望不到头!正……正朝我们这边来了!”
“什么?!哪里来的兵马?”柳祚昌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来,脸上的骄矜瞬间被惊愕取代,他快步抢到垛口,只见西北方向,尘土飞扬,如黄龙翻滚。影影绰绰的旗帜在烟尘中招展,那斗大的“郑”字依稀可见。蹄声如闷雷,由远及近,大地仿佛都在微微颤抖。
“郑?哪个郑?郑芝龙?郑鸿逵?他们不是在采石矶防江吗?跑到南京城下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