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内瑞拉，马拉凯市附近一处僻静的私人庄园。
书房里，何言超坐在宽大的木制沙发上，神情悠然。
这次来委内瑞拉，明面上是进行一次普通的商业考察。但他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却可能会决定着这个石油之国未来的走向。
一位是之前就选定的埃德加·罗德里格斯。另一位，则是阿尔瓦罗·德拉富恩特少校，他军装笔挺，坐姿一丝不苟，眉宇间藏着几分军人特有的煞气。
阿尔瓦罗是军中战略部门的核心人物，其父是一位严谨的宪法学教授，自幼向他灌输“宪政是民主基石”的理念，对历史上各类军事独裁的批判，早已深植于阿尔瓦罗的价值观。
他以优异成绩从委内瑞拉军事学院毕业，后又赴美国华盛顿的美洲防务学院短期进修。那段经历让他彻底认清了美国的真实国力和其对外政策的冷酷。
阿尔瓦罗还与那个即将在明年掀起波澜的乌戈·查韦斯同属于秘密军人组织“玻利瓦尔革命运动200”。他们都信奉解放者西蒙·玻利瓦尔的思想，但他对查韦斯的评价却是：
“查韦斯看到了这个国家的肿瘤，但他开的药，是要连同病人一起杀死的毒药。”
何言超知道，明年二月，查韦斯会发动那场注定失败的兵变。
而这，正是眼前这两位盟友，尤其是阿尔瓦罗，积累巨大声望，进而助力罗德里格斯在93年大选，击败那个得票率仅34.5%的拉斐尔·卡尔德拉的绝佳机会。
何言超打破了沉默：“我很佩服玻利瓦尔的眼光，他在十九世纪初，就预见了美国的扩张意图，并警告了整个拉丁美洲。”
“但他对美国，看得还是不够清楚。他称美国是‘政治美德和道德教养的独特的典范’，欣赏其制度。”
“同时，他又认为美国的制度不适合拉美，是因为拉美人民被‘无知、暴政和恶习三重枷锁’所束缚，无法实行美国那样的自我管理。这，是很典型的精英主义观点。”
何言超微微摇头，道：“美国的制度，没那么好。它诞生于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其核心，从来不是抽象的道德，而是权力的分赃。是任何一方都无法拿到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达成的一种动态妥协。”
一旁的罗德里格斯心中了然，这番话，主要是说给深受其父宪政理念和玻利瓦尔思想影响的阿尔瓦罗听的。
果然，阿尔瓦罗微微蹙眉，沉声反驳道：“玻利瓦尔后来也反对定期的选举制度，他认为那样会让国家陷入无政府状态。”
“不是选举导致无政府，”何言超更正道：“而是政党之间毫无底线的争斗导致的。”
“美国两党现在还能维持表面合作，是因为有充足的外部利益供他们分赃。但委内瑞拉，以及其他拉丁美洲国家，没有这个条件。”
“国内的利益蛋糕就那么点，这个党派多拿一些，那个党派就必然少了。任何制度都不是完美的，能否运行下去，完全取决于利益分配是否得当，能否让大多数关键参与者感到有利可图……至少是过得去。”
“委内瑞拉现在面临的核心问题是，把利益更多地分配给外国资本，本国民众不乐意，会引发动荡；多分配给委内瑞拉人，资本不乐意，会抽离投资。你们自己又玩不转产业升级，只能困于资源诅咒。”
“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恰好是一个愿意多分些利益给委内瑞拉民众，并且有能力把蛋糕做大，给委内瑞拉带来更多利益的资本。这就是你们最大的优势，也是委内瑞拉的机会。”
话虽动听，但阿尔瓦罗和罗德里格斯并非三岁孩童，岂会因几句空头支票就全然信服。
阿尔瓦罗直视何言超，眼神锐利，声调颇有些压迫力：“何先生，请谅解我的直率。您的蓝图很美好，但我还是无法真正信任您，或者说，无法完全信任资本追逐利益的本性。”
何言超并未因这直白的质疑而动怒，反而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无比的自信。
“阿尔瓦罗少校，你不需要完全信任我。因为你们，或者说委内瑞拉这个国家，在当前和可预见的未来，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为什么要费尽周折，拉上美孚和埃克森一起开发奥里诺科的重油产业？因为美国太近，天堂太远。委内瑞拉的地理位置就在这里，无法搬去非洲或者亚洲。”
何言超摊开道：“放眼全球，除了我，还有谁能说服美孚和埃克森这样的巨头，在利益分配上做出让渡？谁又掌握着能让超重质原油经济价值翻倍的关键技术？”
“而且，我还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从明年开始，世界油价将会陷入一个长达数年的低迷期。依赖石油收入的委内瑞拉经济将举步维艰，社会矛盾会空前激化。这既是危机，也是你们整合力量、获取民心的窗口期。”
“而我，是唯一能提供那条不同道路的人——不是简单地出卖资源，而是逐步建立起一套具有一定竞争力的工业体系。这，才是真正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