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浙江台州府,家中巨富,在朝为官,此番攻击宋濂,就为报当初背刺文官之仇。
再者说了,女婿给他出主意,招抚了宋濂这杆大旗为己所用,以他士林领袖的身份重新制定科举,为皇帝做了让步。
只要皇帝一直以宋家为士林领袖,则宋家就能一直主持科举,变相把科举取士之权都归入到皇帝之手。
浙东、东南方向世家、大族们过去互结联系,根深蒂固的关系网失去了用途,无法送自家后辈入朝为官,手掌权柄。
这等于绝了他们命脉!
今得此机会,怎能不借机围攻老宋濂呢?
一旦给宋濂定了罪,他们才有可能从皇帝手中夺回科举取士之权。
此刻袁复礼一开口,立即又有几人闻着味出列来,以“教不严,师之惰”为由,把朱橚“学问不济”的罪责,都推到宋濂头上来了。
这是要把屎盆子都扣在宋濂的脑袋上,用罪名直接给他送走,逼朱元璋重选本次科举的主考官啊!
老朱心道一声糟糕,这老五真是嘴快,刚才没叫住他,一上来的这通话,又给他闹出幺蛾子来了。
眼看这么多人借机发挥,明参宋濂,暗贬朱橚。
说实话,这朝堂上也不免有些人,心中是赞同朱橚之言论的,只是在礼教的“枷锁”面前,他们不敢开口说话,怕引火烧身罢了。
殿中气氛,一时间压抑到了极点。
但朝堂中也有“有骨”之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瘦却挺拔的身影,裹着一袭略显宽大的青色官袍,毅然从朝班末尾走出,迎着无数官员的冷眼,一步步走到御阶之前,伏地叩首道:
“启陛下,臣方孝孺有本奏!”
这方孝孺,就是后面被朱老四据说灭了十族的那个人。
此时的方孝孺,不过二十三岁,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先前又拜宋濂为师,自然不堪老师受辱。
出得朝班,方孝孺不畏压力,跪地为朱橚说话道:
“陛下,臣认同五殿下务实之言论,人命为先,礼教当要次之。
臣等崇尚舍生取义之义士,但应当此人自愿,却不该强迫别人去做那义士,此非义举,实乃强盗行径!
因而,五皇子所言无错,更非胡言,臣请陛下明鉴。”
“狂妄!”
“黄口孺子,安敢妄议圣道!”
“方克勤教子无方!宋濂更是难辞其咎!”
一时间议论声起,打不得殿下,难道还打不得你一个翰林学士吗?
方孝孺之父方克勤,官职不过是个济宁知府,还不在京中为官,算个什么东西?
当即,一场围攻开始奔着方克勤而去,夹枪带棒的连带宋濂一起卷入了泥潭。
“够了!”
朱棡猛地踏前一步,怒目圆睁,指着那群围攻的文官,厉声喝道:
“尔等在此争得面红耳赤,一个个摸摸胸膛,可还有良心?
他忍不住说道:
“病人想活,礼法却叫他死,此乃强迫,难道牺牲的那个人就该死吗?
尔等可真是铁石心肠啊,你们还有心吗?”
既然反对的如此决绝,想来,在场之人中多的是无儿无女,无爹无娘之辈吧?”
此言一出,终于令不少人一时失了语,也许他们胸中还有一丝良心未泯,有人终于是闭了口。
殿中混乱倒是稍减了,但压抑的愤怒却更加炽烈。
“臣有谏言!”
又一人出列,红着脸,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礼法乃圣人垂训,立国之本,岂可因一时之‘实用’而轻毁?
实用归实用,但终须为大道纲常让路!”
袁复礼一见有人为自己助势,立即出列接口道:
“皇三子殿下所言,当以务实为重,那臣请问,宦官们在宫中侍奉,却要做个不全之人,挨那断绝香根的一刀,此亦不实用,难道就可以更改吗?”
袁复礼此话一出口,终于是把朱棡和朱橚都给整懵逼了,朱棡脸色铁青,朱橚小嘴微张,一时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礼法要一个人得病不能治,必须去死。
那皇宫里的太监们也是一样,因为皇权,太监们需要阉割后进宫服侍,这也非必要,为何不能直接让他们以完全之身在宫中侍奉呢?
这不也是虚妄吗?
为何不以实用为主,反倒伤人的子孙根呢?
这话一旦反驳,等于是在指责宫中太监们被阉割都是错的。
那最后就得皇帝背这个锅了。
朱元璋心中大怒,真想直接把这袁复礼拖出去杀了。
可现在对方说的不无道理,若因驳斥不过而杀人,岂不成了恼羞成怒而泄愤的暴君了吗?
朝堂上的混乱一起,武将们也掺和进来,全都支持朱橚,文武官员们眼看就要骂起来。
正在此时,方孝孺再度站了出来,拔高的声调响彻整个大殿:
“陛下,容臣反驳袁复礼之言。”
方孝孺开口字字铿锵,声音稳健的道:
“先前说过,自愿舍生取义者,乃是义士。
强迫他人舍生者,那是强盗!
正如袁学士所言,宫中宦官们进宫之前,多是家中贫穷,嗷嗷待哺,将要饿死之人。本朝皇帝也并不强迫此事,他们也自知进宫当太监便要遭这一刀,如此还愿进宫,当是自愿而为。
敢问诸位大人们,自愿与被强迫,这两者能一概而论吗?”
不等袁复礼反击,方孝孺踏前一步,直接一句话来了个绝杀:
“陛下!今日之辩,关乎人命礼法之轻重。
既然争执不下,臣有一法,可判高下!”
他环视鸦雀无声的朝堂,一字一句道:
“自今日开始,凡认同‘纲常礼教高于性命’者,日后其本人或亲属患病之时,若疗伤之法有涉‘禁忌与礼教’之处,如需显露肢体、触碰私密、或如驸马植皮之术,则务必以其‘名节’为先!万万不可行那违逆礼教之事!
那便该叫他们等死,不得医治,以捍卫礼教森严之度!”
方孝孺话音还未落,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朱樉终于是出列来,幸灾乐祸的开了口:
“妙啊!真妙!
启父皇,儿臣觉得方翰林此计绝妙!简直是绝顶聪明!”
他咧着嘴,目光戏谑地扫过那群脸色煞白的文官们,笑着道:
“诸位坚持礼法大于人命的大人们,想必都是铁骨铮铮的真君子!今后定会以身作则,宁死也要保全名节!
绝不会口是心非的,对吧?”
说到此处,朱樉不免是摩拳擦掌,兴致勃勃的提议道:
“不如今日散朝后,就由本皇子在殿外摆上桌案登记,各位大人们究竟持何等观点,都由本皇子登记在册,作为凭证。
如何啊?”
朱棣这鬼精灵,眼睛一亮,立刻过来帮腔道:
“对对对!依我看二哥说得对!
各位大人们,咱们就这样说定了,今日散朝,一个都不许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