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忽然停了。
公孙大娘到了。
她看了一眼霍天青倒下的身躯,轻轻一叹:
“他是天禽老人的独子。”
“能不杀……终究不杀的好。”
萧铸的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
“杀了他……”
“天禽老人会带着整个天禽门杀来。”
公孙大娘颔首:
“确实。”
萧铸却淡淡道:
“旁人或许忌惮天禽老人……”
“我却未必。”
公孙大娘沉默。
她知道这是实话。
武林禁忌一脉……
从来想杀谁,便杀谁。
当年连明英宗都死在铸剑楼主剑下。
这一脉的人……
何曾有过顾忌?
残月如钩,钩起满地清辉。
也钩起一段血色的回忆。
公孙大娘轻轻一叹,声如秋叶坠地:
“若是我,会选择驯服霍天青。”
萧铸负手而立,目光掠过天边孤鹰:
“如驯鹰一般?”
他摇头,
“可惜我的时间……比黄金更贵。”
“不值得耗在霍天青身上。”
公孙大娘默然片刻。
忽又抬眸,眼底精光一闪:
“已查到霍休的消息。”
珠光宝气阁后有座山,山不算高,山势却挺秀挺拔,林间飘着树叶的清芬。
这里平和宁静,空无一人,也无半点喧嚣,仿佛与世隔绝。
山中有个老头,身材矮小,却透着股干练硬朗的精气神。
他便是霍休。
江湖上稍有见识的人都清楚:地产最多的是江南华家,
珠宝最丰的是关中阎家,
而现金最厚的,唯有霍休。
霍休是个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他赤手空拳闯江湖,最终成了天下第一富豪。
但鲜少有人知,他不仅是明面上的首富,更在暗中建起了庞大的青衣楼……一千零八十八座楼,他便是幕后真正的总瓢把子。
此人财力与势力皆大得惊人,自身更有股狠劲,练得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
做到这份上,本该知足了,可人心从来难填。
于是霍休策划了金鹏王朝一案。
在他看来,计划天衣无缝,一切都在按部就班:
花满楼与陆小凤入了局,请出西门吹雪,杀了阎铁珊……
可后续的事,渐渐脱了他的掌控。
独孤一鹤没死,霍天青反倒死了,上官飞燕也没了踪影。
这一切都超出了计划。
霍休派青衣楼高手去查,却被红鞋子组织拦下,暗中更似有一只隐形的手,帮着红鞋子清理了青衣楼的打手。
事到如今,霍休只能亲自出手查探了。
此刻霍休已至青衣第一楼前。这座楼既是青衣楼的总舵,于他而言,更算得上真正的家。
霍休素来爱在此处盘桓,楼中藏着喝不尽的佳酿,布着数不清的精巧机关与淬毒暗器。
在这座楼里,从无人能伤他分毫,于他而言,这里是世间最安全的所在。
眼下满心惶惑、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霍休,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楼中。
外人看来不过是座寻常小楼,实则整座山腹早已被挖空,沿阶而下,石阶蜿蜒通向地底深处。
霍休熟门熟路地穿过暗廊,行至一条甬道尽头,那里有道厚重的石门。
他正要抬手推门,门内已先一步传出声音,打破了甬道的沉寂。
……海外有座岛,无名的岛。
岛上站着个人,白发如雪,衣袂在咸涩的海风中猎猎作响。
他身后,肃立着一群人。
这群人若放在江湖上,每一个都足以与七大门派掌门平起平坐。
可此刻,他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
恭敬得像朝圣的僧侣。
“岛主,”一人上前,声音压得极低,
“青衣楼的人,已尽数击退。”
“清理干净了。”
另一人接口:
“红鞋子至今不知是我们在暗中出手。”
“若非我们,凭他们……”
“绝拦不下青衣楼。”
最后,有人终于忍不住:
“岛主,您为何……要帮红鞋子?”
老者的背影纹丝不动。
声音苍老,却稳如磐石:
“我帮的不是红鞋子。”
“是另一个人。”
话音稍顿。
海风忽然变得温柔。
他的语气里,竟透出一丝久违的兴致:
“真想……”
“再与他见一面啊。”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
无人再问。
他们心中清楚……
这白发老者在江湖上籍籍无名。
可只有他们知道,
这看似寻常的小老头,
才是真正的……
天下第一。
有些高度,本就不需要名字。
……此时此刻,霍休屏住呼吸。
他整个人似已化作一块石,一片影,融入廊下的黑暗里。
门内,有女子的声音响起:
“你和西门吹雪见过了?”
“也动过手了?”
一个男声答道,平静得像在说昨夜的风雨:
“嗯,比过剑了。”
“谁赢了?”女声急切。
“自然是我。”
霍休心头猛地一震!
像被无形的铁锤砸中胸口。
击败西门吹雪……
在这人嘴里,竟像拂去衣上尘埃般轻易。
“那……我能胜他么?”女声又问。
男人的语气忽然带了丝玩味,像猫逗弄爪下的鼠:
“你觉得……”
“一只猫,能打赢老虎么?”
女声里满是不敢置信:
“我的剑……真差他那么多?”
“你的剑有一处破绽。”
男人声音转冷:
“可绝世剑客相争……”
“一丝破绽,便是全部。”
“所以,你必败。”
门内,忽然静了。
静得像一座刚合上的墓。
霍休连心跳都已压住。
他像条贴在阴影里的壁虎,耳朵死死贴着门缝。
那男子若真能胜西门吹雪……
要杀他霍休,岂非更容易?
冷汗,悄无声息地滑过他背脊。
门内,那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如古井泛波:
“飞燕,你对霍休了解多少?”
另一道女声接话……
霍休立刻认出是上官飞燕的嗓音:
“他是个怪人。”
“怪在何处?”
上官飞燕沉吟:
“性情孤僻,不喜交际,更不近女色。”
“至今……仍是独身。”
男人轻笑一声,似寒冰乍裂:
“只因他练了一门武功……”
“此功,令他不能近女色。”
门外的霍休浑身一僵!
像被一道无声的雷劈中天灵。
是了,正是那门武功……
逼得他清心寡欲,孤绝半生。
霍休自以为隐匿功夫已臻化境,
绝无可能被人察觉。
却未想到……
门内那人甚至连他最深藏的秘密……
都如观掌纹。
冷汗,悄无声息地沁透他后背。
像千百条冰冷的蛇,缓缓游过脊骨。
门内,萧铸的声音再次响起:
“霍休还有什么爱好?”
上官飞燕的应答带着几分了然:
“他啊,唯好杯中之物。”
“每饮必醉,醉方休。”
“搜罗天下美酒,藏满地窖。”
她语声微顿,似在回忆,
“他常说……
不羡快活王当年叱咤风云,
只羡他身边有位酒使,
能为他寻尽世间佳酿。”
声音里透出一丝轻嘲:
“这倒是他一桩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