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一鹤的目光如两道铁钉,死死钉在白衣人身上。
“你杀了我的弟子苏少英。”
声音沉得像墓石落地。
西门吹雪白衣如雪:
“我杀的是苏少英,”
“该死的,是严独鹤。”
“世上早已没有严独鹤。”
独孤一鹤的手按上剑柄,
“只有独孤一鹤。”
“无论你是严独鹤还是独孤一鹤……”
西门吹雪的声音冷过腊月的风,
“我都要杀。”
独孤一鹤冷笑:
“既然如此,不妨拔剑。”
西门吹雪只说了一个字:
“好。”
路的尽头是天涯。
话的尽头,是剑。
面对这样的剑,这样的对手,
独孤一鹤的瞳孔在收缩。
这世上没有人有十足把握胜西门吹雪。
他也没有。
更何况……
他刚刚经历过与霍天青的一战。
内力已损耗三成。
这一点,西门吹雪或许不知。
但他自己清楚……
这一战,他绝不能输。
若是让西门吹雪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以西门吹雪的骄傲,绝不会与这样的他交手。
可独孤一鹤也是骄傲的。
有些话,宁死也不能说。
残灯在风中摇曳。
映着两张同样冷峻的脸。
剑未出鞘。
杀气已纵横。
独孤一鹤见西门吹雪拔出剑来,瞳孔微缩!
那竟是一把断剑。断裂的剑刃透着蚀骨的寒意,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肃杀。
西门吹雪未发一言,断剑挥动间,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剑光破空而出。
自上次败给萧铸后,他的华光剑道已臻化境,即便手持断剑,那份铺天盖地的杀气也如海啸般压来,一波接一波的剑光如银色浪涛,层层叠叠涌向独孤一鹤。
独孤一鹤不敢怠慢,反手拔出腰间巨剑!
那剑比寻常长剑粗壮数倍,剑身宽阔如盾,握在手中竟有种举重若轻的协调。
他手腕翻转,剑随身走,飘逸的剑势中突然爆发出刀法般的刚烈,正是那独步天下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
这门功夫,本是当年紫衣侯与峨眉掌门共同构想,却因兼顾刀剑双绝的要求太过苛刻,终成纸上空谈。
直到独孤一鹤出现!
他入峨眉前便已练就深厚刀法,入门后苦修峨眉剑法,硬生生将刀法的大开大合融入剑法的灵秀清奇,终成此天下独一份的绝技。
剑光与刀影在半空碰撞,独孤一鹤的宽剑每一次挥出,都带着崩山裂石的刚猛,却又能在间不容发之际转势,划出灵巧的弧线避开断剑的锋芒。
西门吹雪的剑光则如密不透风的网,断剑虽短,每一道破空都精准狠辣,逼得独孤一鹤不得不全力应对。
“叮……当……”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火花四溅中,独孤一鹤越打越勇,刀剑双杀的妙处渐显,时而如刀劈斧砍,时而如剑穿流云,竟渐渐在密集的剑光浪涛中稳住了阵脚。
西门吹雪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他曾与独孤一鹤的弟子苏少英交过手,彼时苏少英在第二十一招露出破绽,被他一眼看穿。
原以为摸清了苏少英的路数,便能揣摩出其师尊独孤一鹤的剑法路数,此刻才惊觉自己错得离谱。
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竟能将剑法与刀法熔于一炉……剑法露出破绽时,刀光如雷霆破空补上缺口;
刀势将尽时,剑光又似流萤穿隙,恰好填满空隙。
破绽在轮转间互相缝合,生生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西门吹雪握紧了手中的断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到了第三十招,
西门吹雪的华光剑道流露出了最后一剑的凶悍,
在这一剑之下,
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终于显出紊乱之象。
他心神未乱,
可内力却已难以为继……这套功夫本就极其耗力,何况对手是西门吹雪,半分松懈不得。
西门吹雪已然察觉他的异常,可手中的剑一旦出鞘,从没有中途停下的道理。
他的剑,向来不给对手留活路,更不给自己留转圜的余地,出剑必见血光。
就在断剑即将刺入独孤一鹤胸口的刹那,一枚金光骤然射来,精准撞在剑身上。
本就断裂的剑身应声再裂。
独孤一鹤捡回半条命,脸色惨白如纸,不住地深呼吸,胸口剧烈起伏。
西门吹雪望向金光来处,眸色一沉……那竟是一枚金蛇锥。
独孤一鹤此刻还在不住地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厉害,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顺着那道金光来处望过去,想看看是谁出手救了自己。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萧铸带着上官雪儿走了进来。
萧铸静静立在夜色中。
一身黑衣,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
身形挺直如孤松。
身后的万道剑匣未开,却隐隐传出凶兽低咆般的悸动。
他像暗夜中垂目俯瞰人间的帝王。
“多日不见。”
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你的华光剑道,又进一步。”
“可喜可贺。”
西门吹雪看着来人,目光复杂。
“原来是你。”
他只说了这一句。
他心里清楚……
若是旁人拦他,此刻早已是剑下亡魂。
但萧铸不同。
面对此刻的萧铸,他毫无胜算。
独孤一鹤深深吸气。
强压下胸口翻涌的内息。
他身为峨眉掌门,平生孤高。
此刻却对着萧铸微微颔首:
“多谢阁下解围。”
声音里带着江湖人独有的坦荡,
“这份情,独孤一鹤记下了。”
“日后若有差遣……”
“但说无妨。”
萧铸唇角微扬。
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眼中似有深意流转,却未接话。
……萧铸忽然转头,望向西门吹雪。
目光如深潭映月。
“你该察觉到了……”
“独孤一鹤身上的异样。”
“他早已被人耗去三成内力。”
“那人算准你会来,”
“巴不得他死在你剑下……”
语声微顿,似铁针落玉盘:
“毕竟以那人的实力……”
“根本杀不了独孤一鹤。”
西门吹雪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
冷得像万古不化的雪。
周身寒气弥漫,竟似将空气都凝住。
“有人……”
他每个字都像冰碴:
“算计我。”
萧铸颔首。
点得很慢,却重如千钧。
西门吹雪的双目骤然迸出杀意!
那杀意凛冽如实质,竟让断剑的残锋都泛起寒光。
……
月光如水,洒满庭院。霍天青缓步穿行其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与周身清辉格格不入。
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实力与独孤一鹤相差悬殊,全靠那手鹤双飞,才勉强耗去对方些许内力……若独孤一鹤早知晓他会这招,绝不会与他比拼内力,而是直接祭出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那样的话,他早已是剑下亡魂。
薄唇微扬,霍天青的笑容里掺着几分嘲讽,又藏着难以言说的得意。
管他是谁在算计峨眉掌门,能让独孤一鹤吃瘪,这事本身就足够痛快。
他虽没亲眼见到独孤一鹤与西门吹雪的结局,却笃定后者必死无疑。
江湖上谁不知道,西门吹雪的剑从不留情,何况独孤一鹤已损耗了那么多内力,怎可能敌得过?
这般想着,霍天青的笑意更深了些,仿佛已看到了那既定的结局。
他,乃是武林奇人天禽老人七十七岁高龄时喜得的麟儿。
自呱呱坠地那一刻起,他便凭借这特殊的身世,成为了江湖名宿商山二老的小师弟,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关中大侠山西雁的师叔,更是天禽门唯一的衣钵继承人。
他自幼勤修武艺,练就了一身非凡的本领,其武功造诣在同辈之中堪称出类拔萃。
然而,他的志向远不止于此,他满心渴望着能在江湖之中开辟出属于自己的辉煌事业,
绝不愿一辈子都活在天禽老人的赫赫威名所笼罩的阴影之下。
在他心中,已然勾勒出一幅宏伟蓝图。
他坚信,只要完成当下这一桩至关重要的事,届时,自己必将声名远扬,威震天下,
刷刷刷几声轻响,一只信鸽扑棱棱飞入院中。
霍天清身形一晃,如鬼魅般闪出,瞬间便将信鸽擒在手中,稳稳落回地面。
他从鸽腿上解下一封短笺,目光扫过笺上字迹,脸上当即漾开笑意。这是他心仪之人寄来的信,约他见面……霍天清心中一喜,猛地腾空而起。
他的轻功亦是江湖一流水准,与陆小凤、司空摘星相比,少了几分灵动诡谲,却多了一丝苍鹰般的野性,身姿舒展间带着股凌厉的冲劲,转眼便消失在天际。
陆小凤刚撞见峨眉四秀时,还习惯性地想调侃几句……这四个姑娘个个娇俏灵动,本是他素来愿意多瞧几眼的类型。
可一听她们说师尊独孤一鹤已到珠光宝气阁,他脸上的笑瞬间淡了。
他与独孤一鹤不算深交,却也间接见识过对方的手段。
那七七四十九式刀剑双杀,招招狠戾,内力催动下更是势如惊雷,寻常高手根本接不住。
陆小凤摸着下巴琢磨:换作西门吹雪,遇上这等对手,定会眼睛发亮。
可偏偏,西门吹雪如今手里只剩一把断剑。
反观独孤一鹤,佩着的是峨眉全派心血铸就的宝剑,锋芒暗藏,殊不简单。
这么一想,陆小凤不由得皱起眉。
若这两人真撞上,西门吹雪怕是要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