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直觉。”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在冰上磨过:
“这天下之大——”
“再没有比他更难对付……”
“更可怕的人了。”
有些恐惧,不需要理由。
……万梅山庄的梅花开得正盛,即便春日已至,枝头仍凝着清寒。
空气里飘着梅香,却抵不过西门吹雪身上那股凛冽的剑气。
哪怕阳光正好,他周身的气息也冷得像结了层薄冰。
木盆里的水泛着温吞的光,混着淡淡的茉莉香。
西门吹雪刚沐浴完,长发未束,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划过光洁的肩头。
他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指甲修剪得圆润整洁,身上是崭新的素白衣衫,连内里的衣袜都白得像雪,不染半分尘埃。
他已斋戒一日,今日要做的事,于他而言神圣至极。
庄外传来轻叩声,打破了这份极致的静。
西门吹雪眸色更冷,他早已断情绝欲,将身心全然献给剑道,俗世往来于他皆是牵绊。
可进来的是陆小凤,他斜倚在软椅上,身上换了身轻软的衣裳,手里把玩着酒杯,碧色的酒液在杯盏里晃荡。
他清楚西门吹雪的脾性,洁净与纯粹是他的逆鳞,便连衣角都掸得干干净净。
西门吹雪眸光微凝,剑锋般的视线落在陆小凤身上:“你来做什么?”
陆小凤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唇角勾起惯有的弧度,眼底却藏着几分认真:“你这一生,有没有真的烦恼过?”
西门吹雪的回答简洁如刀:“没有。”
“所以你从来没求过人。”陆小凤接话很快,像在印证什么,“自然,有人求你,你也不肯答应。”
“我要做的事,从不需要旁人相求。”西门吹雪的声音里没有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无论谁来,结果都一样。”
陆小凤忽然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意敛去,神色郑重得不像他:“可我现在要求你一件事。你若不答应,我就烧了你的山庄。”
这话出口,空气仿佛都凝住了。
谁也没想到陆小凤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西门吹雪没有动怒,嘴角竟极轻微地扬了一下。
那算不得笑,更像一片冰棱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冷光,带着几分说不清的讥讽。
陆小凤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你不信?”
西门吹雪的目光沉静如深潭,落在他脸上:“你是我的朋友。无论何时,你要烧这山庄,随时可以动手,从这一刻开始也无妨。”
陆小凤蓦地怔住。他太了解眼前这人的孤傲绝决,从不屑于虚言妄语,这份坦然反倒让他一时语塞。
西门吹雪又道:“不过,若能过了今夜再动手,再好不过——我今夜要接待一位客人。”
“你的客人?是谁?”陆小凤追问。
西门吹雪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陆小凤接过,目光扫过信纸,脱口道:“竟是司空摘星的信?”
信上写的,竟是司空摘星要与西门吹雪论剑。
陆小凤只觉离谱得很。
司空摘星是偷王之王,一身出神入化的窃技冠绝江湖,何曾听说他懂剑道?
一个小偷要与剑客论剑?
他怀疑自己眼花了,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细看那字迹,确实是司空摘星独有的潦草笔锋,一个字也没错。
“这不可能。”陆小凤盯着那信纸,眉头拧成个结,
西门吹雪指尖轻轻抚过信纸边缘,眸底凝着一层极淡的兴味,像冰面下悄悄涌动的暗流:“这很有趣。”
他的人生向来是单调的直线,剑与孤独是唯一的坐标,可这次,一个以“偷”立身的人要与他论“剑”,
更让他在意的,是信纸上游走的气息!
那些字迹看似潦草,笔画间却裹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锋锐,像剑穗扫过剑鞘的轻响,明明藏在墨色背后,却能刺得人指尖发麻。
这剑意不在笔锋里,而在字与字的缝隙间,像有个无形的影子站在写信人身后,呼吸间都带着剑的冷光。
西门吹雪指尖微顿:这绝非司空摘星能有的气象,他身边一定站着位剑道宗师,剑意已到了“润物无声”的境地,于是乎,司空摘星写信,他的笔墨都被人沾染了锋芒。
当今江湖,能有这般境界的,木道人淡泊名利,白云城主隔海相望,算来算去,数不出第三人。
而现在,第三人选出现了,西门吹雪又怎能不在意?
陆小凤抬眼看向西门吹雪,竟发现这个素来冷若冰霜的人,眼底不知何时已燃起狂热的光。
西门吹雪性子孤高,向来少有人能入他眼,朋友更是屈指可数。
可一个人活在世上,若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寂寞。
从前,在他心里,大约只有叶孤城配做他的对手,如今竟又冒出一个来。
陆小凤揉了揉眉心,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他太清楚西门吹雪所修的华光剑道了。
那是无数剑道前辈,设想中的境界,剑法。
从一套基础剑法起步,在一次次交锋中不断吸纳各路剑法的精髓,兼容并蓄,化为己用。
所以,对于西门吹雪而言,世间剑法不过是寻常招式,真正的关键,是在战斗中不断汲取他人的“光”,最终让自身如华光般璀璨绽放。
这条路太难走了,需要源源不断的强大对手来砥砺。
而西门吹雪,竟硬生生将这条布满荆棘的路踏了出来。
所以此刻遇上新的对手,西门吹雪心里没有半分头疼,只有按捺不住的兴奋。
……花满楼身处山坡之上。
漫山遍野的鲜花肆意绽放,芬芳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花满楼静静地站在这片花海之中,那安详宁静的面容上,泛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温柔与光彩,恰似初恋少女眼眸中,流露出的对情人的脉脉深情。
此次,他并未同陆小凤一道去邀请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仿若游离于尘世之外,在他眼中,杀人是一件神圣之事。
然而,从另一种角度看,他对生命又透着一种漠视,宛如一座高不可攀的冰山,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是当之无愧、令人望而生畏的绝代剑神。
反观花满楼,他对世间的一草一木、每一个生命,都怀揣着源自内心深处的热爱,心中满是对生命的感恩之情。
两人的理念犹如两条背道而驰的轨迹,如此截然不同,又怎会轻易成为朋友呢?
下一刻,花满楼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异样!
数十匹骏马奔踏的蹄声由远及近,夹杂着清晰的铸剑声,
“锵锵锵”的金属碰撞声格外刺耳。
他神色骤然凝重,循着声音望向铸剑楼的方向,抬手抱了抱拳,唇边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朗声道:“铸剑楼主。”
话音刚落,铸剑楼的动静戛然而止。
楼中探出一张脸,正是司空摘星,他笑着招呼:“花满楼啊,原来你也在这儿。”
紧接着,上官雪儿也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花满楼,轻声道:“这就是花满楼呀,长得可真俊。”
花满楼温和颔首,问道:“司空摘星,你怎会在此?”
铸剑楼里,司空摘星扬声道:“师父要给我铸一把剑,还让我去跟西门吹雪论剑!”
“什么?”花满楼闻言,彻底怔住了。
西门吹雪的剑,从不是供人观赏的玩物,而是索命的利器。
与他论剑,从无平手之说,结局只有一个!
非生即死,而通常倒下的,都是对手。
司空摘星啥时候懂剑术了?
就算他真会几招,又怎能与剑道奇才西门吹雪相提并论?
这一去,岂不是注定要丧命于西门吹雪剑下?
司空摘星这位师父,难道是想让司空摘星去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