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高明得多。
淡雅公子请众人入内。
连那真气缭绕的兰花先生,也一同受邀。
当兰花先生经过他身侧时。
这位淡雅公子的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
快得像风吹皱池水,转眼便了无痕迹。
他依旧含笑,温然侧身:
“里面备有薄酒,不成敬意。”
“请。”
酒,是好酒。
醇厚,凛冽。
像温柔的刀,滑入喉肠。
三杯下肚,可解千愁。
胡铁花已饮了五杯。
醉意,便悄悄爬上了他的眉梢。
人在又累又饿时,酒意总是来得更快些。
话,也多了。
而后互相介绍自己。
只是英万里,仍自称“公孙劫余”。
老捕头做了几十年,疑心病比他的耳力更重。
看惯了贼,看谁都像贼。
淡雅公子举杯,笑意温润:
“原来各位都是名动江湖的人物。”
“今日齐聚,寒舍生辉。”
胡铁花立刻抢道:
“要说阁下这般人物会是无名之辈,我第一个不信!”
英万里也笑着附和,目光却如探针:
“在下正想请教主人高姓大名。”
淡雅公子放下酒杯。
声音清晰,平静:
“敝姓原。”
“草字随云。”
“‘原来如此’的原。”
胡铁花大笑:
“这个姓,倒是少见得很。”
英万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关键之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开口问道:“不知阁下仙乡何处?”
原随云神色平静,缓缓答道:“关中。”
英万里目光微微闪动,紧接着追问道:“关中原氏,向来声望崇高,那‘无争山庄’更是底蕴深厚、源远流长,堪称武林第一世家。不知原东园原老庄主与阁下是何关系?”
原随云微微颔首,坦然回应:“正是家父。”
英万里的笑容僵在脸上。
胡铁花手里的酒杯,险些拿捏不住。
就连楚留香,瞳孔也微微一缩。
他像是听见了这世上最离奇,也最沉重的一句话。
静。
死一样的静。
只有海风穿过厅堂,吹得灯火摇曳。
三百年前,“无争山庄”建于太原之西。
“无争”。
这名字并非自封,是天下人送的。
只因为当年庄主原青谷纵横江湖,已无人敢与他争。
从此,无争山庄便成了武林中的一座丰碑。
一个神话。
三百年来,山庄能人辈出,侠踪不绝。
它做的每一件事,都足以在江湖上掀起风浪。
近五十年虽渐趋沉寂,可三百年积威之下,余荫犹在。
武林中人提起“无争”二字,仍不敢有半分不敬。
如今庄主原东园,深居简出,极少现身。
有人说他武功深不可测,已臻化境。
也有人说他体弱多病,不过是个风雅文人。
可无论传言如何,他的话,在江湖中依旧是一言九鼎。
就连当年锋芒最盛、挑战天下的“第一剑客”薛衣人,也未曾踏足无争山庄一步。
原东园年过半百,方得此子。
爱若珍宝,寄予厚望。
原随云。
他从未让人失望。
江湖中人都知道,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是位神童。
长成后,更是文武双全,才高八斗。
武林前辈提起他,总是交口称赞。
可赞美的背后,总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叹息。
和深深的惋惜。
只因他三岁那年,一场大病。
从此,
他的世界便失去了光。
他成了一个瞎子。
原随云竟是个瞎子!
这个一眼“看”穿楚留香的人,竟是个瞎子!
震惊。
无声的震惊,在每个人心头炸开。
他们耳聪目明,自诩洞察入微。
可与他对谈至今,竟无一人察觉!
他的举止那般安详。
步伐那般稳健。
斟酒时,滴水不漏。
谈笑间,洞悉人心。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
直到此刻,他们才恍然明白。
为何他那双眼睛……
总是那般空洞,那般寂寞。
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丝毫波澜。
惊叹之后,便是潮水般的惋惜。
如此人才,如此家世,如此风姿。
本是天之骄子,一生该当无憾。
可老天,偏偏夺去了他的光明。
只留给他,无边无际的黑暗。
难道天公也妒英才?
容不得人间,有真正完美无缺的人?
胡铁花又灌下三杯酒。
他喝酒不需要理由。高兴喝,不高兴更喝。
原随云却淡淡一笑:
“各方贵客临门,方才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话说得客气。
却像一根刺,轻轻扎在众人心上。
无人应答。
话,不知该如何接。
胡铁花忽然放下酒杯,大声问:
“你方才那些判断,全是靠耳朵听出来的?”
“正是。”
胡铁花长叹一声。
叹声中满是感慨:
“原公子目不能视……但这本事,却比我们这些有眼睛的人,强得太多。”
他分三次才说完这句话。
只因中间,他又喝了三杯。
酒还在杯中晃。
兰花先生却已饮尽。
他放下酒杯,声音平静无波:
“闲聊该结束了。”
楚留香心头一凛。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要动手?
兰花先生忽然转向原随云。
一字字道:
“你的戏,演得不错。”
“蝙蝠公子。”
蝙蝠公子!
四个字。
像四把刀,劈开满室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
楚留香、胡铁花、英万里……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钉在原随云脸上。
蝙蝠公子?
这个温文尔雅,目不能视的原随云?
这个出身武林第一世家,完美无缺的君子?
竟是那神秘莫测、已在江湖黑暗之中恶名昭彰的蝙蝠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