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死一般的静。
原随云脸上的笑意还在。
但声音已变了调。
“蝙蝠公子?这位先生说的是谁?”
刚才原随云听不见。
方才这人从他面前走过,他竟然听不见!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足音。
像一阵风,一个幽灵。
这在他失明后的生命中,是从未有过的事。
但从其他几个人走路的方位,他判断出来,那个方位该是有人的。
所以他方才蹙眉。
所以他此刻心惊。
胡铁花猛地站起,酒意全无:
“这、这可不能乱说!”
他喜欢原随云。
一个失明却依旧温润如玉的君子,谁不喜欢?
可惜……
原随云终究不是花满楼。
一人向左,一人向右。
兰花先生无视了胡铁花。
他的目光,穿透那身缭绕的真气,钉在原随云身上。
声音很缓,却像刀一样锋利:
“你早已将自己说出来了,不是么?”
“蝙蝠无目,从不用眼。”
“蝙蝠公子,本就是个瞎子。”
他顿了顿,让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上。
“江湖上的瞎子不少。”
“但这么厉害的瞎子,只有你一个。”
“你这般遮掩,岂非掩耳盗铃?”
话如惊雷。
胡铁花等人浑身一震!
这么明显的破绽,为何之前从未深想?
蝙蝠……瞎子……
名字早已昭示了一切!
胡铁花仍在挣扎,喃喃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
张三却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事后才察觉的恍然:
“我初见他时,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位“快网”张三,烤鱼的本事比武功出名。
江湖人总当他是个三流角色。
可往往正是这样的人,直觉最是敏锐。
方才见原随云完美无瑕,他只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现在,他明白了。
太完美的东西,本身就有问题。
真相像血一样,从完美的伪装下渗了出来。
原随云不再辩解。
他忽然纵声长笑。
笑声刺耳。比哭更难听。
“知己!”
“尊驾当真是我的知己!”
他笑声一收,语气陡然变得尖刻讥诮。
“你看这满座宾客,个个耳聪目明。”
“我既已自称蝙蝠公子,他们却仍猜不出是我……”
“岂非比我这瞎子,还要瞎?!”
话如耳光,掴在每个人脸上。
胡铁花的脸涨红了,又转为铁青。
英万里沉声道:
“并非不愿信。”
“只是……名侠辈出的无争山庄,少庄主……”
“怎会是那无恶不作的蝙蝠公子?”
他的话里,带着老捕头最后的挣扎。
是对信念崩塌的不甘。
楚留香轻叹。
他的叹息很轻,却压过了海浪。
“说得是。”
“只是我们……”
“终究把这人间,看得太好罢了。”
好人?坏人?
名门?恶徒?
这世间的事,本就比说书人的故事,要复杂千倍。
原随云的目光扫过众人。
像看一群挣扎的虫蚁。
嘲讽,在他空洞的眼底一闪而过。
他太懂了。
江湖人总被虚名所累。
却不知,那些最响亮的声誉,往往最不可信。
胡铁花嗓门一扬,不服道:
“合着你把我们都当傻子耍?”
“真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你一个不成!”
原随云嘴角微勾。
不答。
笑意里却藏着针,藏着冰。
张三凑近,低声道:
“看他这架势,八成有底牌。”
兰花先生忽然开口。
声音穿透寂静:
“你的底气,莫非是仗着那一身驳杂却精深的武功?”
“各派不传之秘,你怕练了不少。”
“没有很多。”
原随云淡淡道。
“只学了——”
“三十三种而已。”
三十三种而已!
这轻描淡写的六个字,比惊雷更震耳。
静。
死一样的静。
三十三种不传之秘?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楚留香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他的心头,猛地往下一沉。
他本以为,同辈之中,自己已算翘楚。
无花败于他手,一点红亦曾俯首。
可眼前这人……
年纪相仿,竟身负三十三种绝学?
这等天赋,当真存在于人间?
但他没有怀疑。
一丝一毫都没有。
只因这世上,既已有过一个奇人萧铸。
那般惊才绝艳,如流星划破长夜。
那么,再出一个原随云……
再出一个打破常理,践踏认知的天才。
又有什么不可能?
有些高度,未登临之前,你永远无法想象。
有些深渊,未凝视之时,你永远不知其暗。
楚留香的目光,刀一般刮过原随云。
他忽然开口:
“三十三种武功。”
“你的武功,未必高过石观音。”
“但你们若相遇,第一次动手——”
“死的,会是她。”
为什么?
因为石观音最可怕的,不是武功。
是那招“男人见不得”。
那已不是武功,是魔咒。
能让天下男子,瞬间失神。
但原随云,是个瞎子。
他看不见。
那惊心动魄的魔力,对他毫无用处。
更可怕的是——
他若不开口,谁也看不出他看不见。
石观音一定会用那一招。
她一定会在他面前,展露那绝世的风姿。
然后呢?
然后原随云会出手。
在她最自信、最意想不到的时刻。
所以楚留香说死的会是她。
有些胜负,在动手前就已注定。
不是输在武功。
是输在——
“看不见”。
下一刻。
原随云动了。
没有征兆,如弦惊电崩。
“唰”地一声,茅屋破开一个大洞。
人已在天外。
几乎同时,兰花先生也动了。
身化清风,如影随形。
一前一后,消失在苍茫的天际。
快!
快得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木屋中,死寂。
胡铁花张着嘴。
英万里眯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