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死一样的静。
楚留香等被安排到了船舱之中的房间,此刻,楚留香转向英万里。
“神耳可能听出,帘后是何人?”
英万里。
天下第一名捕,白衣神耳。
他听过的心跳,比常人听过的雨点还多。
他辨过的脚步,比江湖上的门派还杂。
只要听过一次,就绝不会错。
但此刻,英万里摇了摇头。
“我未曾听过。”
他的声音干涩。
楚留香的目光如炬。
“但你的神色,很异样。”
英万里的脸色变了。
变得前所未有地凝重。
他一字字道:
“因为我……什么都没听到。”
什么都没听到!
没有心跳。
没有呼吸。
甚至连衣袂的摩擦声都没有。
楚留香怔住。
胡铁花怔住。
所有人的血,都仿佛冷了下去。
一个活人,怎么可能没有声音?
除非他已不是人。
或者,他的武功已高到能完全掌控自己的生命迹象,化为虚无。
能做到这一点的,绝不是人——
是神,还是鬼?
难道刚才帘子后面坐着的,已不是一个名字。
是一种无边无际的、深不可测的……存在?
终于他们遇到了一座岛。
寂静。
风中飘来淡淡的香火气。
像是某种祭奠,又像是某种宣告。
兰花先生和楚留香等一样下了船。
就站在那里。
没有面具,没有遮掩。
但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浓郁如实质的真气。
像雾,像纱,扭曲了光线,模糊了面容。
楚留香的心沉了下去。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真气练到这种地步。
凝而不散,化虚为实。
即便是他遇到过的那个惊才绝艳的奇人萧铸,也绝无此等修为!
他们不知道。
萧铸早已不是几月前的萧铸。
剑与人,气与神,早已浑然一体。
每一柄由他铸造、流转于世的宝剑被使用时,都在无形中锤炼着萧铸的功力。
此刻一个可怕的念头,悬在每个人心头:
这深不可测的兰花先生,莫非就是那神秘的蝙蝠公子?
若真是……
楚留香暗暗吸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连一丝胜算都看不到。
面对这样的存在,任何智谋与技巧,都像是孩童的把戏。
胡铁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他忽然想起了三个人。
若是夜帝朱藻在此!
若是铁中棠在此!
有那三人在,天下何处去不得?
只可惜……
此刻三人,正为小燕,为一门神功,耗尽心神。
嫁衣神功,苦不堪言。
他们正想方设法,要减去那份非人的痛楚。
他们无暇他顾。
所以现在。
只有他们自己。
面对这团看不透的真气。
面对这个,可能是蝙蝠公子本尊的——
兰花先生。
“我家公子有请。”
此刻,岛中有人,前来请客
楚留香心中苦笑。
一个兰花先生的迷雾尚未散去。
现在,又多了个岛中公子。
是敌?是友?
他们只能往前走。
岛深处,几间寻常屋舍。
左首一间,门已敞开。
引路的仆人无声退下。
屋内一案,案上一壶酒。
胡铁花鼻子一动,眼睛立刻亮了。
是好酒。
绝对是难得的好酒。
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久闻胡大侠是酒中豪杰。”
“此间既备薄酒,何不进来共饮一杯?”
人随声至。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他年纪与楚留香相仿。
容貌,却远不及楚香帅的俊朗潇洒。
更比不上萧铸那般绝世风采。
他站在那里,本应平凡。
但他身上有种东西。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不是武功,不是权势。
是一种气度。
静如深海,稳若山岳。
仿佛天地崩于前,他眉头也不会动一下。
这种气度,足以让最俊美的面容失色。
让他这个看似平凡的人,变得——
卓尔不群,万中难寻。
胡铁花刚要笑。
笑容却僵在脸上。
他失声道:“你认得我?”
淡雅公子从容道:“久仰大名,缘悭一面。”
胡铁花道:“你怎知我姓胡?”
淡雅公子嘴角微扬,泛起一抹淡如远山的笑意。
“彩蝶双飞翼,花香动人间。”
“能与楚香帅并肩而行,如彩蝶相伴的,若不是‘蝴蝶花’胡铁花胡大侠,还能有谁?”
楚留香闻言,目光微动。
胡铁花恍然:“原来你并非认得我,是因为老臭虫——”
淡雅公子接口,语声温润:“香帅之名,如雷贯耳,只是始终无缘拜见。”
胡铁花追问:“你既也从未见过他,又怎知他就是楚留香?”
淡雅公子不答此问,转而道:
“方才风急浪高,诸位踏沙而来。”
“风中行走,难免有足音。”
胡铁花点头:“不错。不发声,不难。在狂风中不发声,难。”
淡雅公子道:“但方才,有人没有足音。”
“我只听到些许心跳。”
“如此轻功,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他微微一笑:
“楚香帅轻功妙绝天下,这本就是江湖中人人皆知的事……”
胡铁花抢道:“但你又凭什么断定,那人就一定是他?”
淡雅公子笑意更深,目光如清澈的溪水,望向楚留香。
“怒海余生,孤舟漂泊,风雨将至。”
“经历如此大难后,还能这般谈笑自若,步履从容,神情潇洒的……”
“放眼天下,除了楚留香,还能有几人?”
他转身,面向楚留香,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揖。
“故而在下才敢冒昧相认。”
“望香帅恕罪。”
胡铁花瞪着眼,张着嘴,一时竟说不出话。
他不得不承认。
这淡雅公子,绝不简单。
他的眼力,他的见识,他那份洞悉人心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