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清放下窗帘,转过身,脸上那点玩味又浮起来,
“看他能耐,看他运气。不过,”
她语调一顿,嘴角微勾,
“我倒是想知道,他接过那支枪时,眼里是什么光。
一个握着枪的明劲武夫…搅起的浪,想必好看。”
她坐回沙发,重新端起那杯凉茶,喝了一口。
“芷兰,”
周婉清放下茶杯,声音恢复清利,“雪佛兰、福煦路口,明晚准时交。
车我安排,放心。
轮毂上的划痕,一会儿就去做。”
“但前提是,陈峥这信儿得先证实了。”
“我明白。”黄芷兰点头。
“嗯,顺利的话,看他后续动静,尤其是……”
周婉清眼神一厉,
“他拿了枪,头一个对谁动手。
曲家那个公子哥?
还是督军府的特派员?
这是试他的机会。
另外,组织在脚行大会上的安排,若有他能借力或搅局的地方,不妨引一引。
他既打算去脚行赴会,就让他看看这染缸的底。”
“明白。”
黄芷兰郑重应下。
周婉清方才一番话,虽没明说收编陈峥,却把观察和引导铺得细密。
紧接着,黄芷兰站起身,说道:“那我先走了。”
“等等,”周婉清又叫住她,仿佛随口一提:
“陈峥是武人,性子就如同一柄刀子。快,也危险。”
她略作停顿,目光微沉,
“用得好,他能为我们劈开前路;用得不好,只怕刀刃最先伤到的,是自己人。”
话音落下,周婉清的语气转而温和道:
“所以,组织上还是盼着他能成为同道,而不仅仅是一柄刀。”
黄芷兰心下凛然:“这些话,我会转告他的。”
随后,黄芷兰走出宅子,闷热的夜气立刻裹上来。
远处霓虹招牌不断闪光。
黄包车路过,车轮碾过路面,咕噜声衬得夜更空。
黄芷兰不禁抬头看天,墨蓝一片,没星没月。
这城的天空总像块湿重的黑布,压在人头上。
只有远处街灯,像悬着的鬼火,引着看不见路的人流。
一夜无话。
陈峥如同往日一样,出门去学堂练武。
午间歇晌的时候,胖子和瘦猴凑了过来,三人蹲在槐树底下。
“阿峥,昨晚没什么大事。”
胖子低声道,
“就是听说曲家那边,曲管家,昨天下午去了一趟日租界,进了‘蓬莱阁’。”
蓬莱阁是日租界一家有名的酒楼,也是某些人物私下碰头的地方。
瘦猴补充道:“还有,脚行里的吕爷,这两天底下的两个打手不见了。
今天一早才回来,身上带着股……血腥味。”
陈峥默默地听着,嚼着嘴里的药散。
刘刀对吕龟下手了?
“知道了。”陈峥咽下药散,
“今天多留意和曲家有来往的,还有日租界那边出来的人。
特别是傍晚的时候。”
胖瘦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凝重。
他们没多问,只是重重点头:“明白。”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从头顶逐渐西斜。
申时初,陈峥穿上了一件半旧的深灰长衫。
戴了顶宽檐的旧礼帽,帽檐压得很低。
对着墙角积雨的水洼照了照,模糊的影子已然变了副模样,像个落魄的读书人。
与演武场上站桩打拳的武夫判若两人。
陈峥深吸一口气。
感受了一下怀揣的防身刀,然后快步走出小巷,融入了街上的人流。
他没有直接前往教堂,而是先朝着相反方向走了两段路,搭了一段有轨电车。
又中途下车,穿行了两个菜市场,利用地形和人流反复确认身后。
申时正过半,陈峥才终于调转方向,不紧不慢地朝着天主教堂附近走去。
一路上,陈峥的精神高度集中,感知放大到了极致。
很快便到了福煦路,天主教堂后墙。
夕阳的余晖给教堂的尖顶涂上了一层暖金色,后墙下却已经陷入了阴影之中。
这里相对僻静,行人不多。
陈峥像个偶然路过在此歇脚的人,靠在距离路口十几米远的一棵树下。
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
卖烟卷的小贩,匆匆走过的修女,几个追逐打闹的孩童……一切似乎并无异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申时末。
远处传来教堂沉闷的钟声。
咚咚咚!
几乎就在钟声敲响的最后一刻。
一辆黑色的雪佛兰汽车,从不远处的街角转了过来,朝着路口驶来。
陈峥的目光瞬间锁定。
车体漆黑,款式普通。
他的视线迅速投向车轮。
右前轮……轮毂盖上!
一道寸许长,新鲜的划痕,在夕阳下,隐约反光!
汽车速度不减,接近路口。
就在这时,车尾的刹车灯,突然亮起。
一亮,一灭,再亮,再灭,再亮。
闪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