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龟的身子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
那是极力压抑的愤怒。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我不想怎么样。”陈峥道,
“只是替吕爷觉得可惜。论资历,论心计,论对脚行的掌控,刘刀哪一点比得上你?
爷叔弃你不用,无非是觉得你……锐气已失,或者说,不够听话。”
吕龟沉默不语,眼睛里光芒闪烁。
陈峥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刘刀能打,敢拼,是一把好刀。
爷叔用他,是用他的锋芒。
但刀太锋利,容易伤主。
当然,爷叔年纪大了,重情分更求稳,这才容得下刘刀。
可刘刀呢?
他近来手脚越来越大,听说私下里跟巡捕房的人称兄道弟。
还在谋划着吃下码头的货运生意……这些,爷叔未必全然不知,也未必全然放心。”
吕龟抬头,眼中精光爆射:“你怎么知道这些?!”
这些隐秘,他也是费尽心机才探听到的!
陈峥是如何晓得的?
可还记得陈峥大哥是在哪处作活计的?
这等事情,怎能逃过工友弟兄们的眼睛、耳朵?
自那日吴德上门立字赔礼之后。
大哥心下明白,二弟早晚也要对刘刀下手,便将这桩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与陈峥知道了。
此时此刻。
陈峥笑而不答,反而问道:“吕爷,若此时有人能给爷叔递个话,让他觉得刘刀这把刀不仅可能伤主,甚至可能易主……你猜,爷叔会怎么想?”
吕龟的心脏,咚地一跳,像被重锤敲击。
他感到口干舌燥,下意识想去拿茶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房间里陷入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脚夫号子和远处轮船的汽笛声。
吕龟的呼吸渐渐平复,眼神却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冷。
他仔细打量着陈峥,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人。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无比沙哑:
“陈小哥,你……不是督军府的人。”
这不是疑问,而是断定。
“督军府的人,不会用这种江湖手段。你究竟是谁的人?”
陈峥与他对视,目光坦然:“我是谁的人,取决于吕爷你接下来的选择。”
又是一阵沉默。
吕龟忽然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暗哑。
陈峥听得出来,其中有一种豁出去的狠劲。
“好,好!后生可畏啊!老夫在南市混了三十年,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那个旧箱笼前,摸索了几下。
“咔!”
一声轻响,他从箱笼暗格里,取出一壶酒和两个小杯。
那酒壶是白瓷的,看上去有些年头。
他回到桌前,斟满两杯酒。
酒液浑浊,呈琥珀色,散发出一股浓烈辛辣的气味。
“这是老夫私藏的‘烧刀子’,够劲,也够意思。”
吕龟将其中一杯推到陈峥面前,自己拿起另一杯,
“江湖规矩,话说到这个份上,光喝茶没意思。陈小哥,敢不敢陪老夫喝一杯?”
杯中酒气刺鼻,显然度数极高。
陈峥看着那杯浑浊的酒液,眸中金光微不可察地一闪即逝。
他端起酒杯,没有丝毫犹豫。
“吕爷,请。”
两只酒杯轻轻一碰。
吕龟仰头,一饮而尽。
随后,他哈出一口浓重的酒气,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峥。
陈峥亦是将杯中酒一口灌下。
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烧般滚过喉咙,落入胃中,腾起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