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
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春节意味着团圆、喧闹、走亲访友和饕餮盛宴。
但对于留守儿童陈屿来说,这个1980年的春节,却过得格外简单,甚至有些冷清。
窗外是零星却执着的鞭炮声,孩子们的笑闹声隐约可闻,空气里弥漫着各家各户飘出的、越来越浓烈的饭菜香气。
这一切都与陈屿无关。
他仿佛给自己划了一个结界,将所有的热闹隔绝在外,全身心地投入到《神州第一刀》的剧本世界里。
房间里的炉子烧得不算太旺,但也驱散了部分寒意。
桌上摊满了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涂涂改改,箭头符号画得到处都是。
陈屿裹着棉大衣,手指冻得有些发僵,就不时停下来搓一搓,对着手心哈一口热气,然后继续伏案疾书。
创作过程远非一帆风顺。
虽说他“借鉴”的是现成的电影,但毕竟隔了漫长的时空,许多细节都模糊了。
他只能依靠上辈子对这部“沧海遗珠”极其深刻的印象,一点点地回忆、拼凑、还原。
最让他呕心沥血的,还是台词。
原片的台词,在他心目中堪称华语武侠电影的巅峰之作,文白相间,字字珠玑,既有历史的厚重感,又不失戏剧的张力,几乎每一句都经过精心雕琢,蕴含着深刻的哲理或悲怆的情感。
“喝不尽杯中酒,唱不完别离歌,放不下手中刀,杀不尽仇人头。”
“故国非国,有家无家,天下之大,何处有我王五+容身之所。”
“成败不过一线,为什么输的总是我们?”
“从来忧国之士,俱为千古伤心之人。”
“只要志同道合,哪怕它满路风霜,总有艳阳高照的一天。”
“一万年太久,我们只争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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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经典台词,他必须原汁原味地保留下来。
他反复推敲,努力回忆着每一个字的语气、每一个词的重量,试图在稿纸上重现那份文字的锋芒与悲怆。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有时为了琢磨一句台词的上下文衔接,他能对着墙壁发半天呆。
但当他终于将那些熠熠生辉的句子成功“还原”到纸上时,那种成就感也是无与伦比的。
他几乎能想象出,这些台词由优秀的演员念出时,将会是何等震撼。
年夜饭,他是去厂里食堂吃的。
食堂也尽力了,给大家准备了饺子,虽然肉馅不多,但管够。
还有几样凑份子的炒菜,算是过了个年。
他一个人安静地吃完,看着周围几桌同样留守的职工互相敬酒说笑,心里倒也没什么凄苦,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
回到房间,伴着窗外越来越密集的鞭炮声,他又拿起了笔。
大年初一,他给自己放了半天假,睡了个懒觉,在厂区里溜达了一圈,看了看门口贴的红纸黑字的春联和喜庆的标语。
下午,又继续回到他的“神州世界”里笔耕不辍。
就在年初三这天,门卫大爷给他送来了一個包裹。
包裹不大,沉甸甸的,外面用粗布包得严严实实,寄件地址是——小雨村。
陈屿的心一下子热了起来。
他小心地拆开包裹,里面是晒干的蘑菇、自家炒的南瓜子、还有一小罐色泽深亮的辣酱。
东西不值什么钱,却充满了山野的质朴和浓浓的乡情。
包裹里还夹着一封信。信纸是那种印着红色横线的作业纸,字迹稚嫩却工工整整:
“陈屿哥哥:新年好!你寄来的东西和钱都收到了,爹娘让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爹用布票给娘和我扯了新布做衣裳,娘高兴得直抹眼泪。钢笔和书我都好喜欢,同学们都可羡慕了!我天天都在用你送的钢笔写字,一定好好学习!爹娘身体都好,让你别惦记。今年暑假我就要高考了,我一定能考好,到时候来成都看你!——小米”
看着信,陈屿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瘦瘦小小、眼神却异常明亮倔强的小姑娘的身影,
出现了老村长李金山憨厚朴实的笑容,出现了小雨村那袅袅的炊烟。
下乡插队的那段艰苦岁月,因为这些淳朴的人而变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