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不知不觉间就过了元旦。
成都的冬日展现出它真正的威力——不是北国那种干冷凛冽,而是一种湿漉漉、无孔不入的阴冷,寒气能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峨眉厂的红砖厂房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肃静,但内部的工作却依旧热火朝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牧马人》的后期制作在夏正秋老师傅近乎痴迷的打磨下,进展顺利。
粗剪版本已经出来,正在进行精修和音画合成。
按照这个进度,预计一月份底能够全部完成,之后就是报送电影局审查。
如果一切顺利,最快春节后就能拿到放映许可,与全国观众见面。
这无疑给整个剧组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陈屿这边同样没有闲着。
外界的天寒地冻仿佛与他无关,他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招待所那间并不温暖的房间里,带了个小火篓子,伏案疾书。
脑海里那个关于武侠新片的构想,逐渐从模糊的星云凝聚成清晰的星系。
他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借鉴”什么。
他知道,原本的历史轨迹上,最高层提及武侠片后,首先引发的标杆是《少林寺》。
但现在,《少林寺》这个项目据说已经存在,就连名字也是大领导亲自定下的,香港那边也开始筹备了,碰不得。
至于武当、太极等题材,也被白白拍了,再拍意义不大。
他仔细梳理了脑海中的片库:少林武当是两大正宗,但已被预定或过度开发;
其他诸如螳螂拳、醉拳、虎鹤双形等流派,香港电影里早已拍得花样百出,张彻、刘家良等人玩得炉火纯青。
再去重复,既显得拾人牙慧,也的确难以支撑起他所设想的。
最关键的是,这些没法体现宏大格局,不够主旋律。
“必须另辟蹊径。”陈屿意识到,不能仅仅局限于武功门派之争。
武侠的精神内核,远比具体的招式更重要。
他需要找到一个既能展现侠义精神,又能与时代洪流、家国命运紧密相连的切入点。
苦思冥想中,一部被严重低估的杰作在他记忆中浮现出来——《一刀倾城》(又名《神州第一刀》)!
这部电影的背景设定在风雨飘摇的清末,主角是名震天下的大刀王五,故事围绕戊戌变法展开,谭嗣同、袁世凯等历史人物悉数登场。
它不仅仅是一部武侠片,更是一曲波澜壮阔的时代悲歌。
影片将个人武勇与家国大义、维新志士的理想与悲怆、历史车轮的无情与个人选择的壮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其立意之深刻、格局之宏大、人物刻画之生动,在武侠片史上堪称异类,是真正的沧海遗珠。
然而,这部杰作的命运却令人唏嘘。
正因为其浓厚的悲剧色彩和相对沉重的历史叙事,与当时香港观众偏好轻松诙谐、快意恩仇的商业口味格格不入,导致上映后票房惨败,扑了个大街。
这部电影洪金保执导,司徒卓汉等人编剧,还汇聚了狄龙、关之琳等一众明星,然而没有用,该扑街还扑街。
正是这部电影,赔光了老罗维的棺材本,两年后郁郁而终。
这里啰嗦一句。
说到罗维,很多人可能不太清楚,此人在香港影坛绝对算得上一位牛人,人称“跟风大师”或“捡漏之王”。
也正是这位老兄,开启了香港功夫片的时代。
他是《唐山大兄》、《精武门》的导演,一手将李小龙推上神坛;
程龙(当时还叫陈元龙)也在他手下当了几年牛马,虽未被他捧红,却也积累了经验。
除此之外,像是《少林木人巷》《剑花烟雨江南》《金菩萨》《影子神鞭》也是这老哥拍的,作品确实不少。
对了,还有无数人的童年阴影《魔胎》,也是出自这位老哥之手。
可以说,香港功夫片的兴起,与他有着直接而复杂的关系。
选择“借鉴”这样一部折戟沉沙的作品,陈屿觉得既有挑战,也有一种为其正名的历史使命感。
确定了方向后,陈屿文思如泉涌。
他保留了《一刀倾城》的核心框架和历史背景,但对人物动机、情节节奏和武打设计进行了更符合当下语境和商业规律的优化。
他努力在深刻与好看之间寻找平衡点,既要保留原作的悲壮内核,又要增强故事的吸引力和观赏性。
笔下的大刀王五,不仅是武功高强的侠客,更是徘徊于传统道义与时代变革之间的复杂英雄;
谭嗣同的“我自横刀向天笑”,也不再是一句简单的口号,而是其理想主义人格的必然归宿。
就在陈屿终于将《神州第一刀》的剧本大纲和部分关键场景完稿后不久,时间来到了1979年1月8日。
这是一个看似平常,却又有些特殊的日子。
厂办通知陈屿,下午去小会议室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