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当初得到她的手段并不光彩,她心里怨他,他能理解。
可两年多过去了,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她对他依旧这般冷淡,甚至不如对身边的丫鬟热络。
丫鬟察觉夫妻间的气氛有些僵,连忙上前打圆场:“夫人,我去请奶娘过来,您和堡主快去迎少堡主吧!听说少堡主还带了客人回来呢!”
说着便快步往外走,脚步比来时还急,显然也盼着这趟见面能顺利。
她虽气堡里人对夫人的态度,却也希望夫人能过得好——堡主待夫人再好,若得不到其他人的认可,夫人在堡里的日子终究难安。
妇人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快速理了理鬓发,将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又轻轻抚平了襦裙上的褶皱,确认仪容妥帖后,才转身对中年男子颔首:“走吧。”
两人并肩往外走,廊下的灯笼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延伸到石阶下。中年男子偶尔侧头看向妇人,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句:“你别担心,文儿是个好孩子。”
妇人轻声应下,指尖却始终轻轻抵着袖口,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紧张。
夫妻俩抵达古堡大厅时,姜惜文和元照等人正在众人的热情招待下,享用着丰盛的晚膳。
自从知道元照一行是少堡主的救命恩人后,天鹰堡众人简直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恩人,招待得格外尽心。
大厅里烛火通明,长长的木桌上摆满了热菜,蒸腾的热气裹着肉香、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勾得人食指大动。
姜惜文坐在主位一侧,面前的青瓷碗里盛着刚舀好的鸡汤,香气扑鼻。
几个弟子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外祖母家的事,有人时不时往他碗里夹块炖得软烂的排骨,有人顺手剥了虾仁递过去,语气里满是亲昵。
元照和阿青等人坐在对面,面前也堆满了精致的小菜——琥珀色的酱鸭油亮诱人,翠绿的时蔬清爽可口,油润的红烧肉泛着光泽,旁边还放着一壶温热的果酒,酒气清甜。
几个负责招待的仆妇站在一旁,眼瞧着阿青的筷子往鱼羹方向伸了伸,立刻上前拿起勺子,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笑着说:
“姑娘尝尝这个,是用黑水河的鲜鱼炖的,鲜得很呢!”
晓空空靠在椅背上,脸色比来时好了不少,正小口小口喝着甜汤;连雪蕊面前都放着一个大铁盆,盆里盛满了鲜香的烤肉,油星还在微微跳动。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厅外传来,满厅的喧闹顿时静了几分。
姜惜文抬头,正好看见父亲和那位仅有过几面之缘的后母走进来——那几次见面,还是父亲去外祖母家看他时,后母跟着一同去的。
他手中的筷子顿了顿,随即缓缓起身,语气平淡地唤了句:“爹。”
旁边的妇人连忙微微屈膝,轻声道:“少堡主。”
姜惜文见状,连忙摆手:“夫人不必多礼,您是长辈,该是我向您行礼才对。”
姜父点点头,伸手搀住妇人的胳膊,温声道:“文儿说得对,你不用这么拘谨。”
妇人点点头,却没再多说——她心里清楚,自己虽是少堡主的继母,却和寻常人家的继室不同。
除了在丈夫面前,在天鹰堡,她终究是个“外人”。
姜父看着姜惜文,眼神里满是感慨,轻声道:“文儿,长大了,也结实了。”
其实也难怪天鹰堡弟子担心将来少堡主之位旁落,实在是姜惜文的情况特殊——他天生经脉淤堵,没法修习内力,只能练些外家功夫强身健体。
天鹰堡本是江湖势力,未来堡主不能习武,终究不是件好事。
父子俩各自说了两句,便没了话,气氛渐渐有些尴尬。
阿明瞧着不对,连忙笑着打圆场:“堡主、夫人,少堡主难得回来一趟,你们要不要陪少堡主喝一杯?”
姜父闻言,立刻笑道:“好啊,我们父子确实好些年没一起喝过酒了。”
说着便走到姜惜文身边坐下。
阿明连忙招呼弟子添碗筷、温酒,厅里的气氛才又稍稍热络起来。
这时姜父看向元照一行,语气带着几分郑重问道:“文儿,这几位便是救了你的恩人吧?”
姜惜文连忙点头,起身向双方介绍:“元姑娘、阿青姑娘,诸位,这是我父亲,天鹰堡堡主姜之涣;这位是何晓莲夫人。”
又转头对姜之涣和何晓莲道,“爹,何夫人,这几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元照姑娘、阿青姑娘,还有罗钦先生……”
姜之涣和元照在听到对方名字的瞬间,齐齐愣在原地。
姜之涣的惊讶藏在眼底——他早听过元照的名号,如今元照在江湖上的声望正如日中天,没想到竟会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现在天鹰堡。
而元照的错愕,却并非因姜之涣,而是因“何晓莲”三个字——魏初升的妻子,分明也叫这个名字。
天下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元照忍不住多打量了何晓莲两眼——她确实生得极美,眉梢眼角带着柔媚,是那种能轻易引得旁人动心的容貌,和记忆里魏初升提及妻子时的描述,竟隐隐有几分重合。
姜之涣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异样,只是对着元照一行拱手道谢,语气诚恳:“多谢诸位仗义出手,救了犬子性命,天鹰堡必有厚报!”
元照摇摇头道:“姜堡主不必客气,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这时姜之涣眼神带着试探地问道:“元姑娘,莫非你就是最近江湖上盛传的锻造大宗师?”
元照闻言唇角勾着浅淡笑意,语气谦和地说道:“不过是些虚名罢了。”
姜之涣听罢双眼一亮,脸上满是喜色,声音都添了几分激动:“竟然真是元大师!失敬失敬!您能来天鹰堡做客,简直令天鹰堡蓬荜生辉啊!”
一旁的姜惜文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脸上满是茫然地微微一愣,问道:“元姑娘很有名吗?”
姜之涣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笑意:“傻孩子,元姑娘可是当世唯二能锻造出神兵的大宗师了!”
姜惜文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语气满是震惊:“元姑娘如此年轻,竟能锻造神兵?”
他因为不能习武,平日里外公外婆并不会特意让他关注江湖事,是以从未听说过元照的大名。
姜之涣望着元照的方向,脸上满是感慨:“这就叫天纵之才啊!”
若非亲眼所见,他也很难相信这世上竟真有此等天才。
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到不远处,阿繁和阿简像木头似的站在元照、阿青身后,两人腰间挂着的兵器,无疑正是神兵。
他身为一堡之主,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只是看清阿简的兵器时,他身子微顿,心里咯噔一下:那是碎金钩爪?这人难道是……孤傲雪?
他手指摩挲着桌沿,迟疑片刻才问道:“元大师,您身后站着的可是疯狗——孤傲雪?”
若是元大师身边跟着这等危险人物,他便不能再继续招待。
孤傲雪杀人如麻,视人命为草芥,他可不敢拿全天鹰堡近千口人性命冒险。
元照闻言回头扫了眼阿简,随即笑着摇头:“非也。姜堡主是认出碎金钩爪了?”
“正是。”姜之涣点头,眼神里的疑惑更浓。
元照端起茶杯抿了口,笑着解释:“姜堡主放心,他是我家仆人,并非孤傲雪。这世上已经再无孤傲雪此人了。”
姜之涣身子微震,眼睛瞪圆:“大师的意思是……孤傲雪死了?”
元照放下茶杯,坦然点头:“不错,这碎金钩爪正是我们从他身上所得。”
姜之涣倒吸口气,满是惊叹:“竟有此事!孤傲雪实力非凡,大师竟能杀他,当真非同凡响。世人只知大师锻造技艺绝世,不曾想武艺也这般高超。”
一旁的阿青正扒着饭,听到夸姐姐,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找到了共鸣,当即放下碗筷插嘴:
“那是当然!小小孤傲雪算什么,我姐姐杀他如杀狗,轻而易举,算不得什么值得夸的事!”
说着,她挺起小胸脯,脸上满是骄傲。
说是不值得夸,可你口中语气中满满的自豪是怎么回事?
“阿青,吃你的东西,别多嘴。”元照忍不住瞪她一眼,眼底却藏着几分无奈。
阿青咧嘴一笑,拿起碗筷继续埋头干饭。
姜之涣被阿青逗得笑出声,语气更显和善:“元姑娘杀了孤傲雪,也算是替江湖除了一大害,功德无量啊!”
元照笑着摆手:“还是那句话,恰逢其会。”
很快阿明就带人送上新酒菜,众人推杯换盏,边吃边聊,气氛渐渐热络。
聊着聊着,话题就落到了姜惜文被绑架的事上。
说到这儿,姜之涣放下酒杯,深深叹口气:“哎~不瞒元大师,文儿会被绑架,是因为天鹰堡近日得宝物的消息泄露了。”
“宝物?”众人停下动作,脸上纷纷露出兴趣。
这事江湖上已传得人尽皆知,姜之涣也不再隐瞒:“前几日恰逢天狗食月。”
嗯?还有这事?元照等人对视一眼,齐齐一愣,他们还真不知道有天狗食月这事。
在这个世界,天狗食月和天狗食日都是非常不吉利的事,往往会被说成是有灾难降临。
姜之涣继续说:“当夜,一颗流星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天鹰堡附近。”
元照眼中闪过精光,语气带着猜测:“难道是天外陨铁?”
世上现存的天外陨铁,都是这般来历。
可姜之涣却摇头:“不是。起初我也这么以为,查了典籍才发现,那陨石和天外陨铁截然不同。”
他不是锻造师,对锻造材料不熟悉,又没见过真的天外陨铁,没能第一时间判断。
蕴含天外陨铁的陨石是银白色,而落在天鹰堡附近的,却是漆黑如墨,光线一照,还会闪着星星似的光。
姜之涣语气凝重起来:“后来我才发现这陨石极妖异——花草靠近它,不到半天就枯萎;牛马猪羊靠近,一天内就精神萎靡、生病死去;人要是靠近超过三五天,就会头晕恶心、身体虚弱,虽不会立刻死,却会一天比一天衰弱!”
众人闻言都皱起眉,脸上满是惊讶。
元照眉头微蹙:“竟还有这样诡异的东西。”
莫不是辐射?
姜之涣点头:“所以我给它取名‘天魔妖石’,它就像天外天魔,专害人性命。”
停顿一瞬,他又说:“后来我把石头封存了,可没想到消息还是泄露了,还被传成‘神石’,说得到就能练成神功!如今不少江湖人在天鹰堡外游荡,都想打它的主意,文儿被绑架,恐怕也和这事有关。”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说着,姜之涣又叹口气,语气满是无奈:“要是谣言再传下去,这天魔妖石,我恐怕是保不住了。”
天鹰堡不算名门大派,他的修为也才堪堪二品,根本挡不住众多高手觊觎。
“爹,那你打算怎么办?”姜惜文眼中满是担忧,急忙问道。
姜之涣看向儿子,眼神软了几分:“其实这次叫你回来,不单单是为了你弟弟的百日宴。”
这关头,单为百日宴,他绝不会冒险把儿子接回。
姜惜文眼中满是疑惑,等着他往下说。
姜之涣继续道:“我已广发邀请函,打算借你弟弟百日宴,广邀天下群雄来。到时候,谁能治好你的经脉淤堵,我就把天魔妖石送谁。这样既能把烫手山芋送出去,也能有机会治好你。”
姜惜文闻言瞳孔微缩,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父亲叫他回来,是为了这事。
想到这儿,他心里泛起暖意,眼眶微微发热——从前他总以为,父亲娶了新妻,就不关心自己了,尤其听说父亲极其宠爱新妻后,这种想法更重。
可他没料到,父亲心里竟始终记挂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