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孝魁看着多出来的一壶酒,疑惑道:“掌柜的,我只要了一壶酒啊。”
那掌柜并不答话,而是笑着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他又把那碟油光锃亮、香气诱人的椒盐炒豆子摆到了何孝魁面前。
何孝魁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也绽出笑容。他把掌柜新拿来的那壶酒往旁边推远了些,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问道:“掌柜的这是有事情要问?”
“嘿嘿,客官好眼力。”掌柜顺手将空餐盘递给附近经过的小二,随后也不客气,直接在何孝魁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他拔出那壶好酒的软木塞,拿过桌上一个空碗,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碗,然后又把何孝魁的酒碗续满。“是有点小事,想请教客官。”
何孝魁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醇厚的酒香在口中散开。他又伸出筷子,夹起几颗炒豆子送进嘴里,嚼得嘎嘣响:“您问就是.”
掌柜脸上笑容更盛,刚要开口,何孝魁却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带着点调侃:“不过您可别抱太大指望,我这边嘛,恐怕也是‘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咯。”
掌柜的笑容僵了一下,略显尴尬,连忙解释:“嗐!客官您说笑了。刚才张老先生的事,那真是没法子。他老那是蒙皇上派公公特召的人物,行踪哪里是我们这小店敢过问的?万一惹得他老不快,小店可担待不起。”
何孝魁“唔”了一声,转而问道:“那他老人家的家人呢?我找他家人说话也成。”
“家人?”掌柜不解,“什么家人?”
“啧。跟他老一道进京的家人啊,”何孝魁比画着,“比如贴身伺候的家仆,或者同行的子侄后辈之类的。”
掌柜的摇了摇头:“没有。他老是独自一人进京的,身边连个仆从都没带,更别说子侄了。就连来京时坐的驴车,都是驿站帮忙雇的。”
“怎么会?”何孝魁这下真有点惊讶了,“他老不是皇子的师傅吗?这么大的体面,连个伺候的仆人都没有?”
掌柜一怔,压低声音道:“客官您不知道吗?他老在外流放了四十年,这才刚刚获释进京的。”
“流放四十年?!”何孝魁一愕,声音都有些变调。他虽然在银行当差,但终究只是个底层跑堂的,平日里既不读邸报,也不太关心时政,市井间若不传扬的事情,他基本一概不知。
“是啊,”掌柜又夹起一粒豆子放进嘴里,声音压得更低,“听说他老流放的地方,是天下南极徐闻呢,瘴疠之地,苦得很!”
“为什么流放啊?”何孝魁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忍不住追问。
掌柜心里泛起嘀咕,忍不住反问:“您不是银行的听差吗?给宫里办差,怎么连这个都不晓得?”
何孝魁脸上顿时一红,有些挂不住。他强撑着面子,故作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一天到晚那么多差事要跑,哪有空打听这些陈年旧事?你爱说就说,不爱说拉倒,我回头找别人打听去!”
“哎哎,客官别急嘛!”掌柜赶紧按住话头,连忙压低声音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这位张老先生,其实就是张文忠公的二公子!当年张家遭难,他老也跟着吃了挂落。如今皇上圣明,给张家平反昭雪了,他老这不就回来了吗!”
当年张嗣修被流放时,何孝魁甚至还没出生,连“张文忠公”是谁都不知道。但为了避免再被轻视怀疑,他立刻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脸上努力挤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怪不得!怪不得高公公交代我来打听他家旧宅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掌柜顺着话茬,带着几分打探的意味问道:“打听他家旧宅?”
“是啊,”何孝魁点点头,“高公公叫我来打听他家旧宅的位置。”
“这是何意啊?”那掌柜还是不太明白。
何孝魁往嘴里猛刨了一口饭,又喝了一大口酒顺下去,抹了抹嘴,煞有介事地猜测道:“这不平反昭雪了嘛。想来.宫里大概是要把那座宅子买回来,再还给他老人家吧。”
“啊原来如此!”掌柜恍然点头,又殷勤地拿起那壶好酒,给何孝魁的酒碗添满:“等他老回来,我帮贵行留心着,一定想法子打听清楚他老旧宅的所在!一有消息,立刻派人去贵行知会,您看如何?”
何孝魁怔了一下,嘿嘿一笑,带着点市井的精明反问道:“掌柜的这么费心帮忙,图个什么呢?他老要是迁了新居,搬走了,您这儿不就少个长住的贵客了?”
掌柜哈哈一笑,也拿起酒碗啜了一口:“嗐!客官您这话说的。咱们开客栈的,做的就是短居快走的营生。贵行就是不还宅子给他,他老迟早也会在京城安家置业,搬出去是早晚的事。小店帮着贵行做点举手之劳的小事,不过是结个善缘,往后也好说话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何孝魁笑了笑,没再多说,拿起小勺,舀起满满一勺香喷喷的椒盐豆子,倒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起来。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行吧。掌柜的您想问什么,现在说吧。我要是知道的,肯定告诉你。”
掌柜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凑近了些,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客官一定知道!”
“那可不见得。”何孝魁咽下嘴里的豆子,喝了口酒顺了顺,摆手摇头道:“我不过就是个听差跑腿儿的,您要是想从我这儿打听上头那些弯弯绕绕的大事,恐怕我也只能跟您瞎编了。”
“唉啊,客官您误会了!”掌柜连忙摆手,“这天上的风声,我一个小掌柜哪里敢打听。我就想问问门摊税的事儿。”
“门摊税?”何孝魁一愣,下意识道,“我们银行是宫里的买卖,不用缴门摊税啊。”
掌柜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废话!这还要你说!
那掌柜心里暗骂,不过在面上他还是堆着笑:“小人不是问贵行缴不缴门摊税。我是想请教,门摊税改用银票缴纳的事情。”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前倾着身子给何孝魁斟酒,“前阵子不是有风议说,日后这京里的门摊税,可能要改用贵行的银票缴纳吗?这事儿若是不妨事儿的话,劳烦客官您给说道说道?如果是真的,小店心里也好有个底,提前预备着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