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以工代賑,两难自解
晏殊的提问,让眾人都看向这位新科状元,
因为赚钱的问题,理应问三司使的人程琳啊!
现在程琳在那里装死。
不明白晏殊为什么要跟宋煊提问。
他能懂吗?
宋煊警了他一眼:“要不我们搞点澄泥砚?”
“澄泥砚?”
晏殊收回目光:
“据我所知,澄泥砚是以沉淀千年黄河溃泥为原料,乃是贡品,很稀有的。”
这是如今大宋的第一名砚。
他们都清楚宋煊手里有一个,是官家御赐的。
当真是羡煞旁人。
欧阳修曾经编纂过的砚谱,说什么第一,但是今人罕用。
就是在市面上流通很少,可以说大部分人都用不起。
宋煊进一步解释道:“反正现在黄河淤泥这么多,兴许就能做出来点精品,卖给富商。”
“不妥。”陈尧佐摇头道:
“据我所知,澄泥砚製作工艺复杂,几乎没有多少匠人会做。”
“那不就更妥当了,我们又不是卖真品,就让匠人去尝试一二,兴许能卖出点价格。”
宋煊咳嗽了一声:“买不起澄泥砚,但是买点高仿的拿来用,也在情理之中啊!”
“高仿?”
晏殊眉头一挑,倒是有些理解宋煊的意思。
“对,就是造一批仿製的,让大家过过癮,然后再造些辽国需要的瓷器,都卖给辽国挣钱,他们更没有这种技术了。”
本朝的工匠製作瓷器仿製前朝的。
诸如唐三彩这玩意在宋朝根本就不受欢迎苏軾等这群士大夫们是推崇青瓷“雨过天青”的含蓄之美。
景德镇以及磁州窑在大宋逐渐兴起。
因为辽国自认为是大唐的继任者,他们是喜欢唐三彩的。
可是经过安史之乱,宋朝徵调工匠时,善三彩者十不存一。
而辽国那边俘虏的工匠,那更是简单的工艺延续。
契丹贵族是需要文化认同和实用需求的选择性继承。
辽三彩的工艺当真不行。
要不是占据了燕云十六州,他们许多东西都造不了。
陈尧佐依旧不赞同:“那需要向全国都徵调工匠,而且钱给的也要多才行。”
晏殊倒是赞同这个事:
“钱倒是小事,若是能执行起来,也不会是一锤子买卖,全都卖到辽国去,他们也是有科举的人。”
“远水解不了近渴。”陈尧佐也不是故意拆台:“等研究出来,兴许到了明后年了。”
“確实如此。”
宋煊看了一眼程琳:“此事还需要三司使那里想办法。”
鞠被踢了回来后,程琳是更加的欲哭无泪。
“我赞同宋状元的话。”
在眾人的目光压力下,程琳只能重复宋煊的说辞,有人给出主意就不错了。
“此番受灾过於严重,耗费的钱財太多了。”
程琳摇头道:“其实国库也没多少钱可以用的。”
宋煊警了一眼晏殊,他应该是没有把以工代賑的法子往外说呢。
晏殊也是给了宋煊一个眼神,方才问他,既然宋煊没有提,晏殊也不会主动说。
此事无论如何都该宋煊上书陈述,作为他的功劳。
要不然就便宜了陈尧佐等人。
“宋知县当真没有法子吗?”
陈尧佐確实看见了两个人之间传递的神色。
“我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宋煊伸出一根手指瞧著眾人道: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推行下去。”
“哦?”
程琳眼晴一亮,连忙催促道:
“宋状元儘管说来听听,目前秋赋未曾收取上来,国库真的掏不出来一百万贯的余额。”
“就算掏出来了,禁军以及百官的俸禄还要不要下发?”
“辽国的岁幣还要不要给?”
大宋富裕是富裕,可三冗问题已经出现了。
程琳是相信宋煊有脑子的,而且会出主意。
就他趁著大雨剿灭无忧洞部分势力,对时机的把握和法子,当真是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能够解决。
无忧洞存在的时间可是要比北宋开国还要长,
“我这个法子就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宋煊说了句废话之后笑道:
“我听闻东京城十万贯的富户比比皆是,百万贯人家更是不知多少。”
“朝廷遇到如此困难,是否请这些人表达爱心,伸出援助之手啊?”
宋煊一说这话,就没人搭茬了。
这不就是变相的跟富人收税吗?
谁能答应!
宋煊这是收税收上癮来了,將来谁还说自己有钱?
东京城的奢侈消费,都是靠著这群人来供养的。
他们豪掷千金,便能僱佣一大批人挣到钱。
平民百姓的消费,多是维持自己的生计,偶尔下个馆子去庆祝一下。
七十二家正店,当然有百姓去消费,不过那也是奢侈的行为。
如今大宋经济可不是什么金字塔,一层分一层的。
而是倒图钉模式,上层少数人永远掌握著几辈子不完钱。
庞大的底层都在为明日的吃食奔走。
“程司使,您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程琳咳嗽了几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看向沉默的晏殊。
“晏相公,此事还需要您来拿个主意。”
晏殊了程琳一眼,明白他不愿意得罪人。
反正真正富贵的群体,大家都知道是哪一部分。
让他们割肉,还是主动割肉,那可太高看了。
大家寧愿把这钱在宴请上。
毕竟是自己爽了,面子也有了。
白的银子散给穷人,造孽啊!
陈尧佐还以为宋煊会说出什么好主意来呢,
结果就这个?
那不如自己想呢。
晏殊则是直接把球扔到了大娘娘那里,请他定夺。
“你们都把自己的见解以及应对方法写出来,然后差人送到中书门下,交由大娘娘、官家以及宰相们去商定。”
晏殊明白宋煊的操作,他就当自己不知道宋煊出的主意。
以前故意罢他一次,磨礪他的心境,不要总是对科举抱著侥倖心理。
如今他连中三元的成就已经达成了,就该在官场上大放光彩。
晏殊给宋煊铺路,那也是极为愿意的。
他是愿意提携有本事之人,这也是朝廷之幸。
就算宋煊用的法子异於常人,那是因为常人根本就无法理解他的“境界”。
这便是“聪明人”之间的默契。
晏殊一开口定调子后,眾人也都明白。
这几日走了一圈,確实发现实在洪水波及范围极大,大家也是过於劳累。
最后还要写奏疏,一同交上去。
索性朝廷的賑济粮也运来一部分了,倒不至於让灾民闹事。
宋煊倒是没著急写,站在城墙上,眺望著水而行的百姓。
大宋可太容易闹灾了。
宋煊喷喷两声,又是有些唉声嘆气。
站在城墙上的官员,谁都想要在这场灾祸当中为自己捞取更多的政治资本,恰巧自己也是。
晏殊瞧著宋煊没有动笔,开口道:
“十二郎,你的主意你自己写,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不清楚。”
宋煊侧目:“怎么,晏相公都不想往上走一走?”
“走一走?”
晏殊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现在还不是时候啊,他们全都爭著抢著上去,我们都很年轻,著什么急往身上背担子啊?”
“那我就该背?”
“你若是到了我这个岁数站在我的位置上,可以不著急。”
晏殊负手而立:
“可你正年轻,还没有什么耀眼的资歷,光是剿灭无忧洞部分贼子在知县算是突出的,可是其余政务並没有太多的表现。”
“如今机会来了,你宋十二一个是为了让百姓早日脱离灾祸,二来也是为了你自己的前途。”
“难不成你还真想慢悠悠的积累官职,等你岁数大了,进入中枢又能有多少精力?”
“我知道你心思多,既然遇到了,那索性就放手做下去,反正你还年轻。”
“就算这次修黄河的法子有失误的地方,你下次还能继续研究。”
宋煊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晏殊就安排陈尧佐继续去测量,为工程做好准备。
尤其是天气炎热,会让许多水都消失。
到时候也方便填充决口。
如今首要任务是救灾。
宋煊隨著晏殊回去。
一路上倒是瞧见运兵船来来往往的,再有灾民也会聚在东京城四周。
目前还没有被充许进去。
钟离瑾正在与同僚忙著賑济百姓,作为信佛之人,在这方面他是非常上心的。
甚至要求熬粥都要筷子不倒。
宋煊瞧著吃饭的灾民越来越多,不缺乏东京城內来的人假扮灾民之人。
“照如此賑灾下去,东京城的粮价怕是飞快的上升。”
晏殊也看出来了。
真灾民假灾民都混在里面。
甚至已经有牙人抢著喝粥,顺便询问灾民的儿女媳妇卖不卖之类的了。
虽然在大宋没有什么奴隶制度,多是僱佣的,可是进了青楼之类的,那就算不得僱佣了。
眾人也没多说什么,而是直接进了城,晏殊特意在去卖粮的地方看了看。
宋煊都不用猜测,粮价肯定会上涨,而且幅度也不小。
因为平日一石粮食的价格在七百文左右,那就是一斤在六文钱,
平日里普通零工或者佣工买上一日十斤米那是没问题的,就算是冬天苦寒之日,朝廷救济百姓,也是每日给二十文。
二十文是低保,可以在东京城维持基本的生存。
宋煊警了一眼粮价:“每斗已经到了七百文了!”
十斗等於一石,以前才七百文,不足一贯。
现在粮价大幅度上涨,寻常百姓想要购买那也是十分的困难。
宋煊现在明白为啥许多人都去冒充灾民了。
实在是靠著自己那点钱买粮食,吃不起。
能占朝廷的便宜,就占吧。
晏殊也看见粮价了,他心中暗暗嘆息一声。
每次遇到灾祸都会涨价的。
在没有种植占城稻之前,江浙饥荒时,米价一度被商贩哄抬到每石一百二十贯,甚至一百八十贯。
可谓是有价无市,甚至人相食。
之后朝廷在南方等地种植占城稻,缓解了粮荒,丰收后才一直保持了粮价的平稳,让寻常百姓都能吃得起。
这种情况在北宋再次出现,那也是到了靖康元年。
金兵围攻东京城,严重的战乱和物资短缺下,才又復刻了一二。
晏殊不死心的继续走访,粮价確实是在不断的上涨,
听著伙计的意思,怕是要一日一个价格了。
因为河水暴涨,许多地方都变得湍急起来。
东京城的存粮越来越少,除非江南等地的秋赋大规模运输到东京城,才能缓解下来。
再一个是如今开封府尹陈尧佐,以及开封县知县立地太岁宋状元都不在,大家趁著官府没有限制涨价,自然是往上涨价。
能捞一会是一会,大不了等著宋太岁回来后,要求降价,咱们再降点价唄。
宋煊听著伙计的话,也是颇有些无奈。
看人下菜碟,那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晏殊面色也是十分难看,这下子不仅城外的灾民想要填饱肚子难了,连带著东京城百万人口,
那更难。
灾民多还能多到哪里去?
朝廷也是在为这件事焦头烂额,
因为天灾不单单是天灾一件事,它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刘娥瞧著各路送来的消息,同样显得有些无奈。
这黄河年年都会决口,朝廷每年都要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去挽救。
可是黄河依旧不管你休不休,上来就肘击你。
刘娥有些时候觉得上天当真是不够眷顾大宋。
辽国那边她就没听说过有什么太大的灾祸。
两家虽然是兄弟之国,可是辽国总会趁著黄河决口的问题,时不时的搞些小动作。
作为目前大宋的最高统治者,刘娥听到晏殊宋煊二人回来復命,带著洪水前线探听回来的消息於是刘娥直接差人让他们进来。
吕夷简等人也都在。
无论是晏殊、还是宋煊二人长得也都不赖,
一向都是形象极佳示人。
可是当二人进入大殿之后,就能明显的闻出来带著些许难闻的气味。
大宋人样子的宋煊也是鬍鬚拉碴。
他身上穿著刚赐下的朱服,不是泥点子,就是一阵白色的汗渍。
“臣见过官家、大娘娘。”
二人异口同声的叉手见礼,让本来有些心疼的刘娥,心里確实是不乐意了。
讲规矩的臣子,那都是大娘娘在前,官家在后。
可眼前一个是皇帝自幼的伴读,一个是皇帝钦点的状元。
在这种场合,按照礼仪来说,皇帝的政治地位本来就比皇太后位置高,他们二人的话也没错。
“二位辛苦了,滑州情况如何?”
“回大娘娘的话,比预计当中的要严重。”
晏殊拿出拼凑画好的水图,以及他们这些臣子针对此事的奏疏,全都交上去了。
宦官杨怀敏亲自与人共同展开水图,让宰相们以及三司使的人去看。
王曾面露难色,他本来就强行往大了估算洪灾,可是看实际情况,还是自己想的过於侥倖了。
当真是要比想像当中还要麻烦。
“你们离开的这段时间,老身与大臣们全都在討论此事,有人说可以堵塞,有人反对说不可行。”
刘娥的眼睛都没有从那副水图上拔出来“你们都从是从现场视察回来的,说说滑州这口子,能不能堵上?”
“回大娘娘的话,能堵,但是按照五十万贯的预算,只能堵一点点。”
晏殊直接就把问题给拋出来了:
“我们在现场討论过后,谁都没有说服谁,所以都各自写了奏疏,请官家、大娘娘与诸位相公商议。”
刘娥本以为按照惯例五十万贯都是绰绰有余的,未曾想洪水淹没如此多的地方。
光是安置灾民,平定粮价就会支出许多,更不用说堵上决口所需要的物料。
刘娥瞧著几个善於水利之人的奏疏,从里面掏出宋煊的名字,差人把其余人的分发给王曾等宰相。
吕夷简拿著陈尧佐的奏疏先看,他是详细描述了灾情的严重性和工程的紧迫性,请求朝廷增加拨款。
然后利用官府现有的资源,请其他州府进行支援,徵调百姓参加役,参与建设工程,
同时还要截流,便是压缩各地州府不必要的开支,將节省下的资金用於治河。
比如鼓励各级衙门一个月不进行宴会之类的。
最重要的是减免滑州的上供税收,將这部分钱粮留用本地,投入救灾和水利建设。
吕夷简又细细的看了一遍,他觉得陈尧佐的这份奏疏,挺全面的,倒是常规的解决方法。
然后他就与其余人交换著看。
程琳则是提出了让富户捐输的想法,由他带头捐出自家的米粮煮粥賑济灾民,希望带动其余官吏和富户效仿。
最后是请求停止所有的土木工程和营造活动,並且免除遭受灾害的州县的租税和劳役。
王曾也大差不差的看完了,他想要看宋煊的,但是大娘娘丝毫没有往外放的意思。
难不成是写些许冒犯的话?
毕竟每次出现天灾,不是大娘娘、官家背锅,就得是他们这帮宰辅背锅。
“都说说吧。”
王曾等人看完了,最大的感官就是缺钱!
谁都说决口是可以堵上的。
可是灾害范围极大,需要的钱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