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賑灾
陈尧佐一听到这三个字,他心里还是十分不甘心。
自从陈尧佐被宋煊在大殿上给骂晕过去后,他虽然渴望往上爬,可也得注意影响。
今后怕是要被人念叨一辈子的,陈尧佐心里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还能继续往上爬的。
至少目前士大夫阶层认为自己是国家的半个主人,还是有著一定的道德水准。
就算陈尧佐是为了报答父辈的恩情,但於公也是说不过去的。
尤其陈尧佐得知大娘娘把钟离瑾给调入京师,下一步就是取代自己开封府尹位置后,他就更觉得没太大的希望了。
此时副宰相这三个字再次被吕夷简提出来,陈尧佐心中不敢確信:
“吕相爷,我当真还有机会?”
“当然。”
吕夷简先是给予了肯定回答后,又严肃道:
“此番大娘娘让晏殊坐镇,估摸就是想要把他往上提一提。”
“我看宋煊治河的法子好使,你自是要从晏殊那里爭抢过来,明白吗?”
吕夷简已经有了危机感。
晏殊这个人跟谁都能处好,但就是不交心。
他没法子把晏殊给拉拢到自己的团队当中一旦晏殊当上了副宰相,进入了中枢,今后怕是有许多事不受他的掌控了。
既然大娘娘想要让陈尧佐让出开封府尹这个重要位置,此前都没有找他商议,那必然是要外放的。
吕夷简又晃了晃发蒙的陈尧佐:
“宋煊治河的法子我看了,是推陈出新,定然是参考了成都府的都江堰。”
“法子虽然是他出的,但是事是咱们做的。”
“到时候论功行赏,咱们至少能分六成。”
“希元,你清醒一点,这是你唯一能够被提名的机会!”
“要不然出京外派为官,以你的岁数,还有机会再回来吗?”
陈尧佐被吕夷简给摇晃的醒了些:
“对,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他知道吕夷简说的是对的,自己在开封府尹的位置上是坐不住了,如今黄河决口,自己也在滑州担任过知州,还堵过缺口。
晏殊去了,也定然没有自己熟悉。
再加上宋煊改进的法子,到时候还真未可知也!
“我懂了。”
陈尧佐重新燃起斗志,为了宰相之位。
大哥未竟的事业,自己自是要顶上去,重振陈家的荣耀。
“好。”
吕夷简鬆了口气,陈尧佐把这件事办妥当了,今后他才能力荐陈尧佐进入中书门下,而不是晏殊。
要不是二张两个副宰相身体不好,这种事也轮不到晏殊挑头。
第二日,宋煊等一行人就直奔滑州而去。
此时的黄河水流湍急。
张君平站在船头,他昨天特意去拜访曹利用去了,顺带说了此事。
曹利用叮嘱张君平让他好好跟著自己女婿干,就按照他的法子去试,定然能够立下足够的功勋。
然后他瞧著宋煊在那里扶著船杆,以为他有些晕船,又走过去。
“宋状元,我其实有一个疑问。”
张君平瞧著黄河水:
“为什么大家之前都觉得黄河泛滥是因为下雨水量太大导致,从来没人觉得是泥沙的问题?”
不仅是张君平这个治水的人有此论断,宋朝的许多文臣都是这样想的。
因为他们都眼晴瞧著大雨倾盆而下,黄河决口。
毕竟大多数时候,人都会相信他的亲眼所见。
这也是文彦博等人的想法,然后分流六塔河,妄想著能够替黄河分担,结果斗之器盛千钟。
一下子就给六塔河涨破了。
王安石接手这个工程倒是觉得是淤泥的原因,他妄图用人力“爬子”把河里的淤泥给弄走,可是治標不治本。
只要黄河流淌,日后还会堆积。
使用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都无济於事,再次决口。
宋煊瞧著汹涌的黄河水,其实是有些担忧的,这船结实吗?
可不是谁都有本事能从黄河手里逃生的。
毕竟外地人坐羊皮筏子都是胆子大的很,认为本地人敢做这个买卖那就一定是安全的。
可本地人几乎不会去坐,都是在岸边看著外地人坐,嘴里还评价一句———.
“张都监,你清过淤吗?”
“未曾。”
“那你觉得这淤泥是怎么来的?”
“黄河水带来的。”
张君平掐著腰回答:“可是黄河水把泥沙带来,又给带走了。”
“那为什么还会有大量淤泥存在,河床越来越高?”
张君平被宋煊给问懵了,他方才给出的答案確实有失偏颇。
但是一时间又想不明百。
“张都监可是踢过鞠?”
宋煊的询问,张君平点点头:
“我在军中会组织人踢鞠,赌个彩头,毕竟酒水太少了。”
“踢鞠这项活动,是从头到尾有力气踢,还是一开始有力气踢然后慢慢累了没力气?”
“自是第二种。”
宋煊打了个响指:
“不错,张都监就当黄河水踢鞠踢到咱们东京城附近就踢累了,没有力气。”
“所以我们才要给黄河支个招,让她重新获得力气把泥沙给踢走,这便是束水攻沙。”
“啊?”
“啊”
“啊!”
张君平嗓子里吼出好几声后,又后退半步,眼里满是惊之色。
他好好审视著宋煊:
“宋状元此言,犹如拨开云雾见青天,我一下子就全都明白过来了。”
“清淤好啊,清淤好!”
张君平颇有些手舞足蹈的样子,他越发確信宋煊的理论是能行的。
而且曹侍中也没有哄骗自己,跟著宋状元当真能够前途无量。
在滑州积累了经验,黄河从崑崙山张騫西行后提出河出崑崙,北宋仍旧延续此等说法来,
乃是天下第二大河。
从群山当中穿行,定然是费了许多力气,带不走如此多的泥沙。
张君平是觉得滑州修好堤坝后,绵延黄河的其余各处也应该如此做,方能更好的治理黄河。
被张君平大叫欣喜若狂的声音所吸引的晏殊等人,也不知道宋煊同这唯一的武將说了什么。
惹得他竟然这般欢喜,还说什么清淤好?
“我还以为张都监是老成持重之人呢。”
陈尧佐摸著鬍鬚看向晏殊:
“晏副枢密使,我对滑州颇为了解,若是你有不清楚的,我会尽力配合你的。”
晏殊扶著柱子点点头,他是有些晕船的。
“好,到时候就请陈府尹多操心了。”
“分內之事,我定会好好挑起大梁,爭取早日堵住缺口。”
饶是沉稳的陈尧佐,听到这话那也是十分的带劲,机会是自己爭取来的。
那到了滑州,自己就要掌握全场了。
滑州如今的治所是白马县。
宋煊听著张君平的介绍,这里还有隋唐大运河的一段路,如今是永济河。
他目之所及都是被黄河水淹了,看不见多少草青色。
“天禧三年的决口,岸摧其摆布,如今怕是更甚。”
张君平感慨了一句,主要是此番洪水並非仅仅局限在河道附近,而是四处泛滥。
上一次决口就把白马县给淹了,此番怕是要波及更远,无疑是雪上加霜。
宋煊虽然看过发大水,但是此时北宋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对於洪水的袭击,都束手无策,只能忍受著。
就算是北宋救灾自有一套流程,可绝不是有流程就能挽回大批损失的。
宋煊觉得此次洪水波及范围广泛,整个滑州以及周边地区很可能也是同眼前一样,是汪洋一片。
宋煊看见了大量被冲毁和淹没的农田。
至於死尸漂浮水面,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的,都有。
“若是想要短时间內梳理此番灾祸,光靠著先前商议的那点人完全不够用。”
宋煊此时站在船头,这里黄河水因为决口,反倒平坦了许多,颇有些八百里梁山泊的模样。
“是啊。”
张君平眼里也是有些担忧:
“不光是要频繁徵调民夫和物资,大量劳力被徵发,必然会影响百姓生產和家庭生计,怕是几年都无法挽回损失。”
宋煊觉得五十万贯怕是不够用的。
他已经瞧见有不少灾民携家带口的坐船奔著东京城的方向去了。
这些人在本地根本就没有活路,
等船只到了白马县,也用不著下船,县城里也都被水淹了。
许多百姓都被淹没大腿了,如此一来,没有乾净的饮水,怕是会闹瘟疫。
蛇鼠都上来了。
眾人倒是没有去县衙,反倒上了城墙,至少还能有下脚的地方。
晏殊站在城墙上,瞧著外面水汪汪的一片。
纵然是有心理准备,可是瞧见真实情况后,那也是极为心惊。
此番决口也太严重了,若是下一次决口在开封,怕是东京城都要被淹没了。
这让晏殊认为治理黄河刻不容缓,也不知道宋煊设计的束水冲沙有没有效果。
相比於晏殊在这里思索宋煊治河的法子,陈尧佐已经开始干活了,他召集了白马县知县以及滑州知州过来敘话,询问各种事情。
秦应站在陈尧佐身边,把纸笔都掏出来了,相比其余人,他们二人配合的时间也不算短。
晏殊听了一会,发现这些人也都没有知道多少东西。
於是他用眼神示意宋煊离开聊一聊,
“我看你一直阴沉著脸,谁又惹你了?”
“哀民生之多艰。”
宋煊双手背后:“瞧见受灾的百姓没有无动於衷,我还是不够铁石心肠。”
“倒还是个人,没有被官场给带歪嘍。”
晏殊也是慢悠悠的走著:
“五十万贯不够用的,五六万人也不够用,最起码要翻一倍才行。”
他脸上流露出难为之色:“今年给辽国的岁幣怕是要拖延一段时间了。”
宋煊瞧著黄澄澄的河面,这水往哪里排出去啊?
至少先让地面的水消失,这样才好干活。
“钱钱钱,大宋富裕了这么多年,钱都到哪里去了?”
宋煊伸手指了指晏殊:
“晏相公等高官俸禄可是不少,连我这个七品小官都不是只领一份俸禄。”
“这点钱也占一部分,但最多的还是要维持军队。”
晏殊也没有不承认,三司使程琳也跟著来了,他就算不想给钱,那也得先给用来賑灾,这是国策。
“那就调拨大批厢军来此做活。”
宋煊咳嗽了一声:“虽然不能给他们加工钱,但是可以让他们吃的好一些,这样也能让他们有所动力。”
“就如同你在开封县那般利用犯人清淤一样?”
晏殊觉得宋煊的法子是不错,但是如此多的厢军聚在一起,怕是大娘娘那里有些说不过去。
毕竟人家孤儿寡母的,此地距离陈桥驛站那也算不得远。
“对啊。”
宋煊指著外面道:“若是徵调百姓来干活,那就以工代賑,重建家园。”
“以工代賑?”
晏殊负手而立:“有点意思,你说说看。”
“前往东京城乞活的百姓由我去清理汴河淤泥,以此来以工代賑,缓解压力。”
“而大批留在乡间等待救援的百姓,则是由晏相公下令参与河道清淤、修筑堤坝等工程。”
“通过提供粮食和一些低价的工钱来激励灾民的积极性,至於我是怎么调动犯人积极性的,想必晏相公也有所耳闻,照著分组效仿就成。”
“如此一来,我们便是双线工程治理,滑州为主线,所需人力物力財力,以及时间会更长。”
“东京城作为接纳大批灾民和想要挣钱的无业人员,继续清淤。”
“兴许工程进度会大幅度提高,也能有更多的百姓存活下来,不至於在冬天饿死。”
“嗯,倒是合理。”
晏殊点点头,如今以工代賑在宋代还没有频繁使用。
那也的是后期范仲淹用自己的名声圈了一波粮商的粮食后,又大兴土木,才彻底延续下来。
“法子不错。”晏殊瞧著宋煊哼笑一声:
“那我作为副枢密使请求调拨厢军过来,那也是十分合理的吧?”
“大娘娘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你晏相公会带兵直扑东京城逼迫她下位,让官家亲政的事。”
“你別把心里话借著玩笑话说出来试探人,很容易得罪別人的。”
晏殊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嘆了口气,他觉得宋煊太激进了。
若是让曹利用等人来此坐镇,出现大批厢军,想必刘娥她也会夜里惊醒,会怀疑的。
至於文臣那就没有那个顾虑了。
“也就是我会装作没听到你说什么玩笑话。”
晏殊指了指宋煊道:“我们如今最主要的是賑灾,不要搞有的没得。”
“就算是我要坐镇在此,调拨大批厢军,大娘娘也会派人来监督的,想要调动他们来,可是不容易。”
宋煊扶著城墙垛子:
“其实我有个招数,算的上是歪门邪道。”
“快说吧,就这里没外人,我看看到底有多歪门邪道。”
“我大宋遭遇如此大的水灾,想必辽国也会知晓的,既然如此可以放出风声辽国会藉机派兵討要岁幣,这不就能调动更多厢军来此来吗?”
晏殊沉默,他没言语。
因为连两国之事都可以被他拿来做文章,晏殊都不知道要如何评价宋煊。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此事怎么传播?”晏殊指了指一片汪洋:
“若是有这个消息传出来,最先逃跑的便是本地还存活的百姓。”
“让皇城司的人传播,他们专门干这个的,只在大娘娘耳边传一传,对外並没有什么影响。”
“你呀,你呀。”
晏殊也扶著城墙垛子,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因为他发现宋煊提出来的计策,虽然邪性让人想不到,但就是出其不意的好用。
他没当官之前也是这样的思路轻奇,当官之后还是这样。
就大雨天去掏无忧洞贼首的窝点这种思路,哪个知县或者府尹会想到並且付之行动的?
“对了,无忧洞的人抓了你二哥,可是无事?”
“他好的很。”
宋煊哼笑一声:
“不愧常年浸染在赌场,那都锻链出来大心臟了,把无忧洞的人给哄骗的一愣一愣的。”
宋煊与晏殊说了宋康的操作,听的晏殊也是嘿嘿直乐。
他在南京城的时候,儘管宋煊远离了家乡,但是晏殊也打听过他家里的情况,那真是让人目瞪口呆。
宋煊没有长歪,还真是老天有眼,大宋之幸。
“你倒是心大。”
晏殊觉得沉闷的心情好了一会,开口道:
“十二郎,我们还是要调拨船只,分头行动,通知百姓以工代賑的消息。”
“顺便去瞧瞧周遭的水灾蔓延到哪里了,一定要做到心里有谱,最后再请大娘娘调拨钱財和厢军。”
“嗯,那就这么办吧。”
他们二人很快就围绕著城墙转了一圈,倒是有许多百姓都坐在屋顶上,以及在墙头上行走。
晏殊说了一下宋煊的思路,然后让大家都各自朝著几个方向去探查。
最好能画出水图,如此一来才能更好的进行规划。
陈尧佐知道晏殊是聪明人,而且对於滑州知州等人一问三不知的態度不满意,所以才会如此安排。
他也没有反驳,晏殊安排的也是在理。
於是一帮人便带著助手,向著各自安排的方向散去,乘船仔细探查。
宋煊坐在船头,身后还跟著一艘船,避免出现意外。
就这么时间,他发现周遭连点高大的树都没有。
此处算是华北平原的地界了,兴许上一次滑州决口,陈尧佐已经砍了许多树来维持。
这次想要弄树来铸造护岸的场工恐怕很难集齐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