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记刚猛的怒仙掌力硬拼,直如两座小山凌空飞撞。掌风余劲荡开,将周遭三四丈的林木尽数摧毁,近在咫尺的两匹马儿更是被掌风瞬间震得四分五裂,鲜血狂洒,满地狼藉。
南宫婉后撤一步,便止住身形。可对面突然冲出的男子,却蹡蹡后退七八步才勉强站稳。
这人年逾不惑,面容冷峻,棱角分明如刀削,一双凤目冷光夺人,剑眉斜飞入鬓,颇有几分英气。他右手持剑,左手压掌,气息若有些起伏,但始终是一派从容不迫的冷淡模样,好似成竹在胸。
“咦?”南宫婉凝眸含笑,略带几分赞赏,点头道:“总算来了个勉强像样的。”
被挡在身后的李庸探出头来,看清来人,顿时叫道:“魏七师叔?”
原来这突然冲出的搭救之人,便是魏七。
自太白剑宗被封山之后,他便一直留在山中养伤。半月前,一份密信被送上太白山,林碧照权衡之下,便命他暗中下山查探。
虽说太白山被下令封山自省,但太白并未为魏七正式焚香祭祖,列入门下。所以便偷了个巧,若魏七私自下山被人发现,就说当时在太白山上,魏七是以十里桃源的名义过来助阵,就像霍炎与昆仑联手一般。这说法虽是强词夺理,但也确实是无可奈何万一被发现情况下的权宜之计……毕竟有时候,耍赖也是一种策略。
“师叔……”李庸满脸悲戚,垂头自责得说:“……半月阁没了。”
“我知道。”魏七接口道:“我已令杨代他们去传信了,至多半个时辰,群雄便会赶来主持公道。”他转头看向顾惜颜装扮的老翁,低声问:“他是谁?”
李庸低声答道:“他虽做男装,但也口吐女声,我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使得还是天尊指法,侄儿猜想是顾惜颜。”
“哦?!”
魏七剑眉一挑,与顾惜颜对视一眼,片刻便猜出了七八分,料想沿途留下记号的便是她了,可彼此都只是默契的藏在心中,不能说破。
寒山铸剑坊在被灭门之前,给各大门派,就连被封山的太白剑宗都秘密送了求援信。信中血迹斑驳,以烧铁的碳块仓皇写就,敌人是谁,来者多少,处处关键都语焉不详,只说大敌来犯,铸剑坊生死荣辱俱在旦夕,恳求各方正道名门速去搭救。
寒山铸剑坊在江湖之中虽然不是多大的角色,但数百年来为各大门派铸炼兵刃,也算是善缘广布。加上灭门巨祸,干系重大,故而一收到信,各大门派便都派出精锐甚至是掌门亲自赶赴大如锋一探究竟。
他魏七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林碧照委以重任。奈何他还没进入大如锋,便发现了有昆仑中人留下的求救记号,循着记号找来,竟然一路指向自己的往日旧庭—真晤山。虽说他与李君璧性格不合,颇有嫌隙,但到底私仇抵不过旧情,一路急速奔来,才恰巧赶上这一幕。
他双眸死死盯着顾惜颜装扮的老翁,料定即不需以一敌二,甚至或许还有携手抵敌的机会,他原本只想救下李庸便退走的打算,立即转变为擒拿白诺城。
“哼……群豪?”南宫婉摇头冷笑,“兀自壮胆的鬼把戏,这方圆数十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本宫的耳目神通,除了几个在真晤山上鬼哭狼嚎的窝囊废,便只有你算是个人物。可你未战先怯,以虚言壮胆,可见便有些本领,也不过尔尔。”
她扭头看向顾惜颜,吩咐道:“小丫头,既然都是熟人,认出来了,便不用遮掩了。”她抬手一指魏七和李庸,厉声吩咐道:“杀了他们!”
顾惜颜揭下乔庄假面,露出虽然粗衣敝缕,但也倾国倾城的本容来。南宫婉的命令,她不能此时违抗。以她目测,南宫婉全盛之功力,恐与林碧照、卜卓君乃至剑首都在伯仲之间。以此时自己的状态,便与魏七联手,能有几分胜算也未可知。便是侥幸胜了,白诺城重新夺回神识主导,不管魏七站在李庸一边,还是站在林碧照的太白一边,都绝不会允许自己安然带走白诺城。
除了昆仑和大空寺的高手,其他任何接到她暗号前来相助的,她其实,都赌不起!
她与魏七对视一眼,旋即纵身跃出,挺剑飞刺。不敢再以八步剑意糊弄,可也不能以“皇天平分四时秋”这样的极招应敌,便以太清上剑中一招中和平顺的“化用万千”击去。
“师叔,让侄儿来!”
南宫婉要驱虎吞狼、静夺渔人之利的伎俩,是个人都能瞧清楚。李庸一不愿在负气出走的魏七面前被当做是贪生怕死的懦夫,二赌方才刚刚救了自己的顾惜颜不会如此反复、痛下杀手,立马越过魏七,拼着浑身伤痛,咬着牙上前硬接。
魏七虽不知顾惜颜为何留下暗号,却又不能与自己联手,料想恐有致命把柄被对方握在手中,是以才不敢妄动。适才二人以眼神交流,也读出其中无奈。当即向南宫婉扑上。他右手使剑,左手运掌。虽斗得节节后退,却也咬牙坚持,凭借老辣的临敌经验,不曾轰然溃败。
白诺城的伤势尚未痊愈,南宫婉先声夺人,一掌击溃阿虺,又斗玄衣女子妙有,脑子里还有一个不断挣扎想要夺回神识主导的白诺城,所以虽然她嘴上嘲弄魏七是虚言壮胆,实则她也不过是八斤八两,好不到哪里去。
二人正斗得紧要,南宫婉忽然周身一僵,就在这两道灵魂争夺身躯主导之时,久历江湖的魏七抓住了机会,当即撤掌持剑,双手同握,使出一记千潮怒江剑法中的“鲸饮且吞海”,剑势如飓风狂飙,割得白诺城周身衣衫破碎,如受凌迟。若非一身精湛的内力硬抗,恐怕肉都要被削下几十片来。
外患本不足为虑,可内忧实在紧急。南宫婉栽倒在地,再不管远处假装相斗、逢场作戏的顾惜颜、李庸二人。躬身弹起,便转身向林外奔去。只听林外哗哗水声由远及近,轰鸣隆隆,不知林外是有瀑布激流,还是有汹涌大江。
奔出山林才发现,原来林外是一片草木稀疏低矮的荒原,土地龟裂干燥,砂石细碎,像沙漠又似戈壁,一条黄沙浑浊的大江汹涌奔腾,江面虽然不宽,但是水流却甚是湍急。
魏七紧接着追出,纵身一跃,还未落地,便向下方的南宫婉的颅顶呼呼落下两掌。南宫婉昂首仰天,抬掌相接。二人一上一下,四掌快轰,直震得魏七落地之后,双腿膝盖以下尽数没入土中才能站定,满地飞沙走石、黄土激扬。
“少阁主。令尊虽是被仁宗所害,但是白诺城却是无辜,连他自己也被囚禁于皇陵地窟之中,受尽折磨,以致今日邪魔俯体、不能自制的境地。他若要睚眦必报,或是想斩草除根,以他的修为,恐怕你已死了好几次。就像今日,我若杀你,什么仇什么怨也休说了。可我今日先救你又放你,望你勿要被仇恨所蒙蔽,误了自己,也误了半月阁赫赫威名。此时半月阁山门虽毁,但只要公子一息尚存,志气不堕,便早晚有重振旗鼓的机会。”
言尽于此,顾惜颜一剑震开李庸,便又忍着四肢丹田的剧痛,施展轻功,径直向林外奔去。李庸气喘吁吁,却若有所思,可也只恍然片刻,便紧随着追了出去。
黄沙戈壁的江边,魏七的佩剑插在地上,二人正四掌硬轰。南宫婉胜在掌力更猛,内力更纯,可却被白诺城跃跃欲试想要冲出的神识搅得心神纷乱。魏七虽武力不足,但胜在集中一念,心无杂碍。二人各有长短,一时竟然僵持。
魏七已是当世一流高手,顾惜颜知良机已到,岂可再误。当即挺剑冲去,南宫婉神识敏锐,余光一见顾惜颜突然横里冲来,料想多半不是相助自己,恐怕还是为了乘机将自己再次打得昏迷沉眠。
前虎后狼,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容她再存两全其美之妄想,当即放手搏命,不顾白诺城就要冲出的神识,也要拼上一把。
她娇斥一声,雄浑精纯的真气鼓动衣袖,她竟以伤病未愈之躯,在《玄姤经》的妙用下,使出十成怒仙掌力。
原本还势均力敌的局势瞬间失衡,魏七抽回利刃,横剑相阻,佩剑在南宫婉的掌力之下,竟脆如薄纱,当即碎成数十块残片,叮当落了一地。他又以掌力硬生生接住,身子轰然下坠,如雷霆灌地,半个身子都被打入土中,直没至腰。头颅和双臂轰然垂落,一时不只是死了,还是晕了。
南宫婉施展全盛之功,欲杀鸡儆猴,一掌刚毕,罩着魏七的面门又下一掌。
如此快绝,又近在咫尺,天下谁人能救?
便在此时,站在林边的李庸忽然爆喝一声:“白诺城!”他运功嘶吼的声音伴着激扬的黄沙远远滚出,“你忘记眉庄柳琴溪了么?你忘记苏慕樵对你的教诲了么?”
“随雨……师父……”
狠厉狰狞的面容倏然变得茫然无措,茫然的口中再次吐出熟悉的爱郎的低沉声音。顾惜颜陡然鼻子发酸,正要上前相助,只一刹那茫然转瞬又变得狠厉妖邪,她猛甩头颅,狂发披散,一字一字从齿间崩出:“本宫念你父亲救驾有功,本想重用于你,奈何你不识时务,坏我好事,当真该死。”
南宫婉立时舍弃生死不明的魏七,闪身便向李庸奔来。
“快走!”
顾惜颜横里跃出,挡在二人中间,她不能以上三绝极招将爱郎逼入你死我活的绝境,便只能先以太清上剑的裹磨之力,搅散刚猛无匹的怒仙掌风,再效法魏七之法,以碎星掌力硬接余劲。
于此,碎星掌力和怒仙掌法,这天底下最霸道刚猛的两门绝艺正面以刚对刚,轰然相接。
白诺城身怀她传授的玄功妙法,又有南宫婉自行运用的《玄姤经》,伤势修复的速度和内力精纯浑厚远非顾惜颜可比。再者,顾惜颜使掌出力,一面要抵挡南宫婉,一面又要担心出手过重伤及白诺城,便在这两难之中,又输了放纵无忌的南宫婉一着。
于是刚一对掌,便呕出一口鲜血,被打得是节节后退,甚至逼向林中。
“白诺城,你害死柳琴溪,如今又要害死顾惜颜了么?”
就在二人要退回林中之际,李庸忽然爆喝一声,纵身跳了出来,一把抱住了白诺城的身子,在他耳边怒吼一声。
白诺城不断向前冲的身子豁然顿住,李庸抓住这一刹那机会,原本就已受伤的双臂,竟然死死钳住白诺城,向汹涌的江边冲去,看样子竟然想同归于尽!
自打见到白诺城现身,李庸便已做好了必死无疑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自己临死之前,竟然会出手为他唤回一丝清明。
这自然不全是为了救下师叔魏七或者偿还顾惜颜的救命之恩,也不尽是想为自己父亲报仇,更微妙难明的原因,便是自己也想不通了。
“顾惜颜,我不欠你啦!”
临死待毙,想不通便没什么可想得了,他仰着湿发披面的头颅望着那一轮炙热骄阳,心中喃喃得说:“父亲,孩儿不孝,没能为您手刃大仇。但……儿子没忘记您的教导,至死也是当当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南宫婉以内劲催动,将李庸震得腹内翻腾,骨结尽碎,就连经脉也一一寸断。莫说是个肉体凡胎,便是金刚铁锁也该震断了。奈何就是脱不开李庸一双伤臂的蛮力。
临黄沙翻滚的江边,只有丈许之地,或许是感受到了真正的逼命之危。不知是白诺城心中的某种异能被唤醒,抑或是南宫婉想借白诺城的复苏,让顾惜颜或是李庸手下留情,白诺城猛然全身一抖,仰头深吸一口气,那样子就像是溺水被人刚刚捞起。
他瞬间苏醒过来,他脚下一踏,便如山岳似得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任凭李庸如何使力,也难移分毫。
“李庸?”
白诺城看清死死抱住自己、满口鲜血的男子,他蹙眉凛然道:“你父亲虚言诓骗,诱我入魔。我说过,若他骗我,待我出得囚牢,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
李庸口中鲜血便没停过,惨然冷笑:“那你杀吧。反正,我也奈何不了你了。”
“我白诺城虽不是君子,但也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白诺城忍着颅内剧痛,反手揪着李庸的襟口,将他从背后拎了出来,斩钉截铁地说:“我若要杀你,自然会光明正大得向你下帖邀战。”说着,一把将他推开。“快走!”
他咬牙封住周身几处大穴。见李庸仍没反应过来似得不为所动,立时运功爆喝:“快走啊!”
到底有了求生念头,李庸当即反应过来,转身欲跑。奈何周身骨结已碎,经脉已毁,刚一转身,便犹如一滩烂泥似得趴在地上。
废无可废,天大地大,又能去哪里?
“什么君子小人,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斩草不除根,早晚祸患延己身。”
南宫婉娇媚又霸道的声音忽又响起,瘫在地上的李庸双眸瞪圆,刚刚回头瞧去,就被南宫婉一把拎起,随手扔向黄沙滚滚的江流之中,几个翻涌浪卷,便没了踪影。
“李庸!”
“少阁主!”
除了顾惜颜,又有约莫五六人从林中奔出,看衣着打扮,当是魏七口中的杨代等人闻讯而来。
“看来,是你赌输啦!”
南宫婉丝毫不将她口中那些窝囊废放在眼中,只一步步向顾惜颜走去,满脸冷笑讥讽,又似咬牙切齿得说:
“本宫一直在等你自己放弃这些可怜的妄想,甚至想给你们立身高位,掌万人生死喜乐的无上尊荣与权柄。可你们这些贱奴蠢材,只知些道貌岸然的小情小义,没有一人可成大事。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背叛本宫的人么?这下本宫便要瞧瞧,你是不是也有鱼月部那个小贱人一样的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