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公山的轮廓在身后渐次低伏,最终融于沉沉的夜色,只余下一片模糊而压抑的暗影。孙宇拖着近乎油尽灯枯的残躯,踏上了通往西方的主官道。晨光,终于在东方天际撕开了一道微弱的裂隙,薄雾如浸水的素纱,缠绕在山间历经风霜的古木枝桠间。枝头凝结的露珠,汲取了这初升的熹微,晶莹闪烁,恍若天神不慎洒落的碎玉,点缀在这片杀机四伏的天地。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无法抚慰他千疮百孔的身躯。每一步踏在坚硬的路面上,都似有无数钢针自脚底钻入,沿着经脉逆行而上,直刺神魂深处。连番的血战,与宗仲安那等天道八极级别强者的生死相搏,早已耗尽了他原本雄浑的根基与心力。尤其宗仲安最后那隔空一击,蕴含的诡异天道劲力,阴寒歹毒,如附骨之疽,盘踞在他的主要经脉之中,无时无刻不在侵蚀、撕裂着他的生机。那一身原本彰显其南阳太守尊贵身份的玄色深衣,此刻已是褴褛不堪,凝固的暗红血渍与旅途的尘土混合,板结成块,散发出淡淡的血腥与汗渍混合的气味。唯有腰间那柄倚天剑,剑鞘古朴,触手冰凉,依旧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凛冽寒气,与他眉宇间那份纵然身处绝境亦不曾磨灭的孤高与坚韧,相互映照,成为这片朦胧晨光中最醒目的存在。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而潮湿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内翻腾欲出的气血,一股腥甜之意却顽固地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抬手,略显僵硬地整理了一下头上那早已歪斜、象征士大夫身份的进贤冠。尽管衣袍狼狈,形同逃难的流民,但当他步履蹒跚却目标明确地走向那座渐次显露在晨雾中的城池时,那股久居上位、统御一方、生杀予夺所淬炼出的威仪,依旧如同烙印在骨血里的本能,自然而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流露出来。
城郭的轮廓在晨曦中变得清晰,城门已然开启。守城的士卒,身披简陋皮甲,手持长戟,眼神中还带着夜班的困倦与对新一日例行的麻木。当他们看到一个浑身浴血、衣衫破碎、形同乞丐之人,竟无视规矩,径直朝着城门走来时,本能地警惕起来。为首一名队率,猛地挺起手中长戟,戟尖在微光下闪烁着寒芒,厉声呵斥:“站住!何人胆敢擅闯……”
话音未落,孙宇的手已自怀中取出一样物事。那并非金银财帛,而是一方以银铸就、螭钮威严的官印,下方系着青色的绶带。印信在初升的、尚且柔和的日光下,流转着清冷而内敛的光泽,恰好映亮了他苍白如纸、却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那目光深处,是难以掩饰的疲惫,更是磐石般的意志。
“本官,南阳太守孙宇。”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伤势与干渴而显得异常沙哑,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寂静的清晨空气中,不容置疑的威严之中,更混入了沙场淬炼出的沉郁杀伐之气,令人心胆俱寒。
士卒们顿时骇然失色,那队率更是瞳孔骤缩。他不敢怠慢,慌忙上前几步,双手近乎颤抖地接过那方银印,仔细验看。印文赫然是“南阳太守章”!规制、篆法、银质、绶带颜色与织工……无一不符汉家二千石高官之制!他脸上瞬间血色褪尽,换上了极度的震惊与惶恐。南阳郡治宛城,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荆州,堂堂一郡之首,秩比二千石的封疆大吏,怎会在这淮南腹地,孤身一人,落得如此狼狈不堪、宛如丧家之犬的境地?
心中疑窦丛生,如同沸水翻滚。是真是假?是冒充高官,还是……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变故?然而,那方沉甸甸的银印,那绝非寻常人所能拥有的气度,尤其是那眼神,让他不敢有丝毫质疑。队率慌忙躬身,几乎将身体折成直角,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不…不知府君驾临!小的们有眼无珠,冲撞虎威,罪该万死!府君您…您这是……”
“途中遇匪截杀,流落至此。”孙宇收回官印,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需解释的终结意味,“速带本官,见你们县令。”
“诺!诺!府君请随小的来!快,快去禀报李县令!”队率连声应道,亲自在前引路,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寿春城,作为昔日淮南国的都城,巍峨矗立于淮水之畔,城高池深,远非寻常县城可比。城墙以巨大的青石垒砌,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兵燹的洗礼。城楼高耸,飞檐斗拱,气势恢宏,檐角悬挂的青铜风铃,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越而悠远的声响,仿佛在吟唱着古老的歌谣。城门两侧,象征着威仪与等级的“戟门”巍然伫立,两排顶盔贯甲、手持长戟的士卒肃然挺立,铠甲在渐强的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孙宇随着引路的队率步入城中。城内景象,与外部的肃杀略显不同。街道颇为宽阔,以青石板铺就,车轮碾过,发出辚辚之声。两旁商铺林立,旌旗招展,有售卖日常陶器、漆器的,有陈列各色布匹、帛绢的,也有堆积着粟、麦等粮食的铺子,行人车马渐渐增多,市井的喧嚣与人气开始弥漫。然而,仔细观察,仍能发现一些战乱后留下的痕迹——某些店铺门板上的刀剑劈砍印记,墙角处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焦黑,以及行人脸上那丝难以完全驱散的惊悸与谨慎。黄巾之乱虽主力已平,但余波未息,在这淮南重镇,依旧留下了它的阴影。
寿春县令李固,年约五旬,面容精干,皱纹如同刀刻,鬓角已然染上霜雪,显是久历风霜。他身着一袭代表六百石官吏的青色深衣,腰间系着标志身份的铜印黄绶,步履沉稳中透着一丝急切。闻听下属来报,称南阳太守孙宇孤身狼狈而至,他初时心中的惊疑,远比那些士卒更甚。南阳与淮南分属不同州郡,太守无故擅离辖境,乃是官场大忌,轻则申饬,重则免官。更何况是这般形单影只、血染衣袍、如同丧家之犬的模样?其中必有惊天隐情!
然而,当他快步迎至二堂院门,亲眼见到那位独立庭中、沐浴在逐渐明亮起来的晨光下的年轻人时,心中的疑虑瞬间动摇了。那方被他捧在手中的银印青绶,质地做工绝非伪物,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掌心,也压在他的心头。更令他心悸的,是孙宇其人——虽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身形因为伤势和疲惫而微微佝偻,但那挺直如松的脊梁骨,那开阖间自然流露的、历经沙场铁血与高位权柄共同淬炼出的凛然气势,尤其是那双深邃眼眸,此刻虽布满了血丝与难以言喻的疲惫,可深处那簇如同寒夜孤星般不屈的火焰,以及那份洞察世情的冷静与坚定,绝非寻常人物可以伪装,甚至非一般二千石官员所能拥有。再联想到如今荆、豫之地,黄巾虽大体平定,但太平道余孽犹存,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在各地煽风点火,郡守一级的官员遭遇悍匪刺杀,也并非前所未闻之事。李固宦海沉浮多年,瞬间权衡利弊,终究,选择了相信,或者说,选择了最稳妥的做法。
他连忙收敛起所有探究与惊疑之色,换上了恰到好处的恭谨与忧色,快步上前,深深一揖到底:“下官淮南郡寿春县令李固,拜见孙府君!府君驾临鄙县,下官有失远迎,未能及早察知护卫,致使府君受此磨难,万望府君恕罪!”他语气诚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不知府君何以…何以落得如此境地?若有下官能效劳之处,万死不辞!”
“李县令不必多礼,亦不必多问。”孙宇虚抬了一下手,动作间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声音平静,却自有一股截断话题的决绝,“本官奉命行事,途中遭遇太平道悍匪截杀,亲随尽殁,不得已流落至此,需借贵地稍作休整,叨扰了。”
李固心领神会,知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连忙道:“府君言重了!能得府君驾临,是下官与寿春县的荣幸!府君伤势要紧,快请入内歇息!”
县衙正堂,青砖墁地,廊柱粗壮漆色暗沉,庭中植有几株苍劲的松柏,虽经战乱,仍顽强地保持着几分大汉官署应有的庄重与肃穆气象。李固亲自引路,将孙宇请入后堂专为接待上官准备的廨舍。很快,县中最好的医匠被火速召来。当孙宇褪去那身破烂不堪的玄色深衣,露出下面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口时,饶是李固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一道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刀剑之伤,尤其是左肩胛处那几乎穿透的狰狞箭创,以及胸前那一片隐隐发黑、肌肤下仿佛有活物在蠕动、散发着阴寒气息的掌印……每一处,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方才结束的、何等惨烈与凶险的搏杀。医匠小心翼翼地用烈酒清洗伤口,敷上秘制的金疮药,又以洁净麻布仔细包扎。整个过程,孙宇始终紧抿着唇,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这份远超常人的坚韧与意志,看得李固暗自心惊,对这位年轻太守的评价,不禁又拔高了几分。
换上一身李固命人紧急寻来的、同样为玄色的干净深衣,孙宇的脸色稍霁,但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疲惫,与体内那几股如同恶龙般纠缠冲撞、不断侵蚀他生机的异种真气,却远非寻常药石能够化解。宗仲安那蕴含天道之威的阴寒掌力、张角灌入赵空体内又间接波及他的那至阳至刚的澎湃太平真气、乃至王陵中其他不知名高手留下的暗伤……此刻在他经脉中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或者说,是一种持续破坏的拉锯,让他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内力流转,都伴随着针扎斧凿般的剧痛。
李固亲自奉上温热的羹汤与精细的粟米饭,低声道:“府君勇武,天下皆知。单骑冲阵、剑斩黄巾渠帅之事,下官亦素有耳闻。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如今这淮南境内,亦非太平乐土。太平道虽主力溃散,然其树大根深,残余党羽众多,多据八公山及周边险要山川为寇,打家劫舍,对抗官府。其中不乏武道强横、手段狠辣之辈。下官听闻,近日他们活动愈发猖獗,各山头之间似有联动,像是在疯狂搜寻什么重要人物或物事……府君一路行来,还需万分小心才是。”
孙宇接过陶碗,指尖因虚弱与体内的痛楚而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自然明白,李固口中那些“搜寻物事”的“寇匪”,其真正目标,九成便是自己怀中的《太上清静》残卷与《归藏》古简,以及他这项上人头。白歧、黄崆未死,宗仲安更不会轻易放过他,太平道在荆、豫一带的潜势力,依旧不容小觑。
“有劳李县令提醒,本官知晓了。”他淡淡回应,语气平静无波,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有一闪而逝的森然杀意,如同冰层下的暗流,虽未爆发,却令人心寒。
此番承情,他记下了。以他孤傲心性,本不愿轻易受人之惠,更不愿将无关之人卷入自身漩涡。奈何此刻虎落平阳,龙困浅滩,内力十不存一,外伤未愈,这份雪中送炭之情与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显得尤为珍贵。
在寿春县衙廨舍勉强歇息了两日,借助药物外敷和内服,以及自身《流光剑典》根基的顽强运转,孙宇的外伤暂时稳定了几分,不再流血,开始有愈合的迹象。但内伤依旧沉重如故,那几股异种真气如同在他经脉中扎下了根,难以驱除,只是暂时被更强的意志力和精纯的流光真元压制下去。他心系南阳局势,更挂念着体内异种真气随时可能爆发的赵空,不敢在此久留。第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他便向李固提出辞行。
李固知其去意已决,挽留无用,沉吟片刻,道:“府君伤势未愈,孤身上路,若再遇强敌,恐有不便。如今郡内虽大体平定,但小股匪患不绝于道。下官可从尚未解散的民兵乡勇中,抽调一队精锐,护送府君出我淮南郡地界,进入荆州江夏郡境内,以确保府君路途安全。”
孙宇看着李固,这位老成持重的县令眼中,有关切,有对上官安危的尽责,或许,也有一丝不愿这位“麻烦”在自己辖境内久留或出事、盼其早日平安离去的考量。但无论如何,此举确是周到,解了他眼下最大的难题。他微微颔首,这一次,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如此,有劳李县令费心安排了。”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府君万莫客气。”李固拱手,随即转身对衙役吩咐下去。
不多时,一队约五十人的乡勇在县衙前的空地集结完毕。这些乡勇并非正规官军,身着粗布短褐,外罩简易的熟皮甲,头缠象征汉家火德的赤帻,手中兵器多是长矛、环首刀,甚至还有猎弓,装备虽略显杂乱,但队列整齐,眼神锐利,身形精悍,显然都是经过战阵洗礼、为保卫乡里而战的悍勇之辈。为首一名队率,名唤王猛,身形魁梧,面色黝黑,一道刀疤从眉骨斜划至下颌,更添几分剽悍之气。他大步上前,向着已走出廨舍的孙宇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如钟:“末将王猛,奉李县令之命,率本队乡勇五十人,护送府君出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孙宇已换回了那身经过浆洗、却依旧难掩多处破损与淡淡血痕的玄色深衣,倚天剑稳稳悬于腰间。他目光扫过这队散发着精悍之气的乡勇,微微点头。随即,在李固安排下,他翻身上了一匹备好的驽马。这马虽非神骏,但脚力稳健,正适合他此刻伤重之躯。即便动作因伤势而略显迟缓,但那份经年累月形成的、洗练而沉稳的气度,却未曾稍减。
“出发。”他轻声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队率王猛沉声应诺:“启程!”
一行人,五十名乡勇护卫着中央马背上的玄色身影,离开了寿春县那高大的城门,踏上了通往西方的官道,身影在清晨的薄雾与渐亮的天光中,渐行渐远。
李固独自站在城门口,望着那支小小的队伍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只希望这位煞神般的南阳府君,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离开淮南郡,莫要再在自己这好不容易才恢复些许秩序的地头上,生出什么难以收拾的事端来。这乱世,能守住一方平安,已属不易。
夜色再次如浓墨般倾泻而下,将天地万物吞噬。寿春城头的点点火光,在带着寒意的夜风中明灭不定,如同喘息。连续两日的休憩,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滴入的几滴清水,虽暂缓了孙宇体表外伤的恶化,但内里的沉疴,却远非如此轻易能够化解。宗仲安那蕴含着一丝天地之威的阴寒掌力,如同最顽固的冰棱,冻结着关键经脉;张角那至阳至刚、却又因强行灌注而显得狂暴无比的太平真气残息,则如同岩浆在他体内左冲右突;加之王陵中其他不知名机关或高手留下的暗伤……这几股性质迥异、却同样 destructive的力量,在他经脉中纠缠、冲撞、撕扯,使得他每一次试图凝神运功,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中跋涉。寻常医匠的汤药,或许能止血生肌,却难化内腑之郁结,难平真气之暴动。
乡勇队列在官道上沉默地行进着,手中的火把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他们饱经风霜却坚毅的面庞,也映亮了孙宇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闭目端坐于马背之上,身体随着驽马的步伐微微晃动,看似在休憩,实则正以绝强的意志,竭力运转着《流光剑典》的心法。一丝丝微弱的银色流光,如同最纤细的银丝,在他受损严重的经脉中艰难地游走,试图修复创伤,并压制、疏导那几股躁动不安的异种真气。怀中,《太上清静》残卷与《归藏》古简紧贴着他的胸口,一者散发着清冷虚寂的意蕴,一者流淌着厚重坤元的气息,这两股古老的力量,竟隐隐与他体内的流光真元以及那些异种真气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共鸣与牵引,仿佛冰与火的碰撞中,孕育着某种未知的变化。
三日后的黄昏,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队伍行至一处名为“断魂涧”的险要之地。此地两座陡峭山崖如同巨神挥斧劈开,夹峙出一条幽深无比的涧谷,谷底深不见底,只有湍急的水流撞击岩石发出的轰鸣,如同万千冤魂在深渊中哀嚎咆哮。连接两崖的,仅有一条依附着悬崖开凿的残破栈道,以粗大木桩打入岩壁,上铺木板,宽仅容两马交错,年久失修,许多地方的木板已然腐朽松动,下方便是那令人头晕目眩的万丈深渊。
就在孙宇在乡勇护卫下,踏上栈道中段,前后队伍拉长,首尾难以兼顾,地形最为险恶、进退维谷之际——
异变,毫无征兆地陡生!
栈道前方的虚空,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一阵肉眼可见的、细微却清晰的波纹荡漾开来。随即,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自那扭曲的虚空中一步踏出,稳稳地落在了栈道之上,恰好挡住了去路。此人年约三旬,面容阴鸷,肤色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一双细长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瞳孔缩成两点寒星,闪烁着毒蛇盯上猎物时那般冰冷而残忍的光芒。他身着暗黄色劲装,并非普通太平道教众所穿的杏黄,颜色更为深沉内敛,衣料光滑细腻,隐隐有流光转动,袖口与衣襟处,以极其精巧的金线,绣着繁复而诡异的云箓纹路,周身气息幽深似古井寒潭,竟与这悬崖、幽涧的环境隐隐融为一体,若不细看,几与背景无异。
“孙府君,”来人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如同生锈铁片相互摩擦的质感,在这幽深闭塞的涧谷中回荡,更添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一路辛苦,鞍马劳顿。”他微微歪头,细长的眼睛打量着马背上脸色苍白的孙宇,如同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艺术品,“在下,南宫晟,忝为太平道,荆州道,道主。特在此绝地,恭送府君……上路。”
“上”字刚落,“路”字未出,杀气已如实质般爆发!
几乎在同一瞬间,孙宇身后栈道的来路入口处,以及两侧那猿猴难攀的悬崖峭壁之上,无声无息地,如同从阴影中渗透出来一般,出现了数十名身着统一黄衣的劲装汉子。这些人眼神冷漠锐利,如同鹰隼,气息沉稳绵长,动作整齐划一,绝非之前遭遇的那些乌合之众可比,显然是太平道中百里挑一、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游侠,其中甚至隐隐有几道气息,已臻江湖好手之列。他们手中劲弩上弦,刀剑出鞘,封死了孙宇一行人前后左右、乃至头顶所有可能闪避腾挪的空间。浓烈如有实质的杀气,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狭窄的栈道,连涧底轰鸣的水声似乎都被这股杀气所压制。
“保护府君!”队率王猛反应极快,嘶声怒吼,乡勇们虽惊不乱,迅速收缩队形,举起随身携带的简陋木盾,长矛向外,结成一个小小的圆阵,将孙宇护在中心。然而,他们的对手,是太平道的真正精锐!
孙宇按缰下马,动作因伤势而略显迟缓,但腰间的倚天剑却应手而出,发出一声清越的铿鸣,剑身出鞘半尺,冰冷的银色剑气如同月华般倾泻而出,将他周身笼罩,驱散了些许那令人窒息的杀气。“南宫道主,”孙宇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那道暗黄身影,声音依旧稳定,“如此步步紧逼,穷追不舍,是欲效仿荆轲刺秦,为张角殉道,还是……贪图那淮南王陵中的些许遗宝,甘为鹰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