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重八卦连廊的轨迹,在孙宇如精密仪器般的推演,以及倚天剑气那试探性的轻抚下,终于缓缓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那能量流转的节点,宛如一颗隐藏在迷雾中的星辰,并不似众人所猜测的那般,指向另一处辉煌壮丽、富丽堂皇的地宫。
相反,它的光芒聚焦在一片模拟“艮”山意象的浮雕壁之下,在那里,一处极不协调的破损痕迹,如同岁月无情刻下的伤疤,悄然显露。那青石,本应是坚固的守护者,此刻却已碎裂,露出了后面粗糙不堪的岩体。
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小洞口,如同恶魔张开的血盆大口,嵌在那里,边缘还残留着陈旧工具凿刻的印记,那印记歪歪扭扭,仿佛是盗墓者在生死边缘挣扎留下的绝望符号。
还有那些许风干发黑的血迹,宛如一朵朵枯萎的恶之花,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惨烈故事。
“前人遗泽……”孙宇静静地望着这幽深的盗洞,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涌起。
他深知,这并非淮南王刘安特意预留的生门,而是不知多少年前,某位技艺卓绝、胆大妄为,亦或是运气逆天到极点的盗墓者,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在这黑暗的地下世界留下的最后印记。
他缓缓回首,望了一眼那悬浮于虚空之中、星光流转的宏伟连廊,那连廊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散发着神秘而威严的气息。中心那已被他取走辟疆剑的白玉祭台,此刻显得有些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孙宇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陵墓中沉闷而古老的空气,俯身钻入了那黑暗阴湿的通道。
洞内的空气污浊不堪,弥漫着泥土那潮湿腐朽的气息,还夹杂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混合着尸骸与时光的恶臭,仿佛是死亡的味道在空气中肆意蔓延。
孙宇只能以手肘和膝盖发力,在这黑暗的通道中艰难爬行。他的身体与粗糙的岩壁不断摩擦,本就破损的玄色深衣更是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皮肤被尖锐的岩石棱角划破,新的血痕覆盖在旧伤之上,但他浑然不觉,只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机械地向前挪动着。
黑暗中,唯有倚天剑鞘上偶尔流转的微弱银光,以及他怀中两卷帛书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坚定信念,指引着方向。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已如百年前年那么漫长,前方终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凉意,以及几点破碎的星光,那星光如同希望的火种,在无尽的黑暗中执着地闪烁。
孙宇精神一振,用尽最后的气力,推开洞口遮掩的、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茂密藤蔓与松动的碎石,猛地吸了一口山间凛冽而清新的空气,那空气如同甘泉一般,瞬间涌入他干涸灼痛的肺腑,带来一丝久违的生机。
此时,已是子夜过后。
八公山彻底沉浸在一片化不开的浓墨之中,群峦的轮廓在深邃的夜色里如同无数蹲伏的巨兽,沉默而威严,仿佛随时都会苏醒过来,将一切闯入者吞噬。天
幕之上,银河斜挂,星子疏朗,清冷的光辉如同最细腻的银沙,无声地洒落,勉强勾勒出近处山石嵯峨、林木扶疏的模糊影迹,那影迹随着夜风摇曳,如同鬼魅般森然。
夜风掠过黑沉沉的林海,带来仲夏夜特有的、带着露水寒意的凉风,也带来了远处山谷中不知名野兽的几声低嚎,那嚎叫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阴森,更添了几分山野的险恶。
孙宇踉跄着挣扎出洞口,双腿一软,几乎栽倒。
他勉强稳住身形,靠在一棵虬结盘绕、不知历经多少风霜的古松树干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周身无数的大小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终于离开了那幽闭、压抑、步步杀机的淮南王陵,重见这广阔天地,可他苍白的脸上却无半分劫后余生的轻松之感,唯有更深沉的疲惫与警惕。
周身的伤口在脱离了王陵中那持续紧绷的精神状态后,疼痛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袭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同时刺扎着他的四肢百骸。
而宗仲安那隔空一掌所蕴含的诡异阴寒劲力,更似数条拥有了生命的阴毒小蛇,在他受损的经脉中肆意窜动、疯狂啃噬,让他的身体不时传来一阵阵不受控制的细微抽搐,内息运转滞涩难通。
他脸色苍白如未经染色的素缟,不见一丝血色,干裂的嘴唇甚至泛起了白皮,仿佛被沙漠的烈日连番暴晒过一般。唯有那双眸子,在微弱星辉的映照下,依旧亮得惊人,如同两颗被投入寒潭的黑曜石,深处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但这火焰之下,却是难以掩饰的、深不见底的疲惫,那火焰仿佛是他心中最后的信念,支撑着这具几近崩溃的躯壳不曾倒下。
他下意识地低头审视自身。那一身象征着他南阳太守身份、以精织玄色蜀锦制成的深衣华服,此刻已尽显狼狈,昔日的威仪荡然无存。玄色庄重肃穆之气,此刻却多处撕裂破损,被地下陵墓的尘土、泥污以及自身和敌人溅上的、已然变得暗红的血渍浸染得失去了原本的沉静光泽,变得污浊不堪,仿佛是一块被遗弃在战场角落、饱经践踏的破布。宽大的衣袍下摆被沿途的利石荆棘划开了数道长长的裂口,露出了里面颜色稍浅的中衣,那裂口如同张开的嘲讽嘴巴。
肩头一处被弩箭擦过的创伤,虽已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但仍有顽固的血水不断渗出,将周围玄色的布料洇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更为深沉的暗色,那暗色如同一片不祥的阴霾,沉沉地笼罩在他的心头。
腰间原本系得一丝不苟、绣有云纹的精致锦带也松垮了许多,上面悬挂的、象征身份的组玉佩饰中的一枚玉璜已然不知所踪,仿佛是被这险恶命运无情地夺走。
头上的进贤冠早已歪斜,几缕被汗水、血污黏连成一绺绺的黑发散乱地贴在额前与颊边。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的威仪,形容憔悴,倒真像是刚从尸山血海中侥幸爬出的败军之将,狼狈到了极点。
然而,他的左手,却始终如同铁铸般,紧紧按在胸前衣襟之内。那里,贴身珍藏着他此行舍生忘死、历经万难才得到的两卷书——的《太上清静·下卷虚静》残卷与《归藏》古简。
指尖隔着衣物传来的硬物触感,是那样的清晰而坚定,仿佛是支撑他穿越重重险阻、在绝境中亦未曾倒下的唯一信念灯塔。这是救治二弟赵空、平息其体内狂暴真气的希望所在,重逾他自己的性命,哪怕为此付出一切代价,他也必须守护好它们,将其安然带回南阳。
他的右手,则始终保持着一种本能的警惕,虚按在腰间的倚天剑柄之上。
剑鞘由古朴的黑檀木制成,其上浮雕的蟠螭纹在稀疏的星光下隐隐流动,鞘内倚天虽未出鞘,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锋锐之气隐隐透出,与他周身那因流光真元在极度虚弱下仍自发运转、护住心脉而泛起的、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银色流光相互呼应,仿佛是两位生死与共的默契伙伴,在这危机四伏的荒野中,共同守护着主人最后的安全底线。
稍稍平复了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急促气息,孙宇凭借星斗的位置和山势的走向,勉强辨明了宛城所在的大致方向。
他必须尽快离开八公山这片是非之地,找到有人烟的村落或驿道,处理伤势,补充食物和清水,否则不等追兵赶来,他自己就可能先倒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他拄着倚天剑,将其作为拐杖,一步一蹒跚地向着山下走去。
脚下的山路崎岖不平,布满碎石和盘根错节的树根,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之上,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夜露打湿了破损的衣袍,贴在伤口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刺痛。
然而,太平道的触角,显然比他预想的要敏锐和绵长得多。他们似乎早已料到他可能从王陵的某个隐秘出口逃脱,并布下了天罗地网。
山风穿过林隙,带来草木的清新与泥土的芬芳,但也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自然韵律的肃杀之气——那是金属轻轻摩擦皮革的细微声响,是压抑到极致的、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是夜枭被惊飞后,山林陷入的那种死寂般的不自然宁静。
孙宇的脚步再次猛地一顿,倚着古松的身形瞬间绷紧,如同发现了猎物的豹子。
他目光如冷电,迅疾而无声地扫过前方那道必经的、地势险要的隘口。隘口两侧,是茂密的灌木丛和几块如同卧牛般巨大的山石。星月微光下,那些地方的阴影显得格外浓重而深邃,仿佛潜藏着无数欲要噬人的妖魔,正无声地张开着獠牙。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至极,甚至带着几分了然与嘲讽的弧度。
看来,白歧、黄崆那两条张角的忠犬,即便在王陵中吃了大亏,身负不轻的伤势,也依旧不肯放弃,竟拖着残躯,在此险要之处布下了致命的杀局,誓要将他这个“杀害”天公将军的“仇敌”格杀于此,以慰张角在天之灵。
果然,就在他拖着伤体,小心翼翼、却又不可避免地踏入那片相对开阔、无处借力掩身的隘口地带,身影完全暴露在星光下的刹那——“咻!咻!咻!”尖锐刺耳的破空声骤然爆发,彻底撕裂了山夜的伪善宁静!
数十支淬了幽蓝寒光、显然是喂了剧毒的弩箭,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骤然亮出的信子,从树丛深处、巨石之后、甚至脚下伪装巧妙的陷坑中激射而出!
箭矢密集如蝗,覆盖了他前后左右所有可能闪避腾挪的空间,角度狠辣刁钻至极,显是经过精心计算与演练,务求一击必杀!箭雨未歇,更加狂热的呐喊声便从四面八方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