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然浸染着邺城别院的飞檐斗拱。东厢一间静室，窗棂透出温和的光晕，与院中的清冷月色形成对比。室内药香澹澹，却压不住一种无声流淌的、混合着凝重、探究与劫后余生的微妙气氛。
与众人预想中经旷世之战后必定重伤垂危的景象不同，楚天行仅是靠坐于软榻之上，面色比平日略显苍白，呼吸却悠长平稳，不见丝毫涣散萎靡之态。他微阖双目，似在调息体内那因硬撼昆吾、御使万气而引发的些微震荡内息，又似在沉淀思绪，回顾那纷扰的过往。
林子微已收回金针，静立一旁，素手纤纤，整理着药箱中的器物。她的目光却不时悄然掠过榻上之人，那眼神复杂难言，有关切，有发自内心的敬慕，更有一丝被岁月深藏、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剖析明了的、细微的怅惘。林紫夜与李怡萱侍立一侧，皆是屏息凝神。孙原、孙宇、郭嘉、管宁、陆允、赵空等人亦肃立室内，无人出声，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也都在等待着这位甫经恶战却依旧深不可测的剑圣，揭开那段尘封的往事。
静室落针可闻，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楚天行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依旧清澈深邃，不见波澜，唯有洞悉世事的澹然与一种历经风霜后的沉淀。他目光平和地掠过众人，最终定格在眉头微蹙、眼中交织着困惑与感激的孙原身上。
“青羽。”他开口，声音平稳，虽不似全盛时清越贯耳，却也无半分中气不足之象，字字清晰。
孙原立刻上前一步，神色肃穆，拱手郑重道：“楚前辈，晚辈在。”
楚天行微微颔首，语气平缓如古井无波，仿佛在叙述一件久远的寻常事：“你心中所惑，不过是你为何会在药神谷。今日，便说与你知。”
孙原心神一凛，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全神贯注。
“彼时，我云游途经徐州淮阴。”楚天行语速不疾不徐，思维清晰，“于风雪之中，见三个孩童昏厥于路旁，气息微弱，近乎冻毙。”他的目光扫过孙原，也看了一眼林紫夜，带着一丝极澹的怜悯，“便是你，与心然、紫夜二人。”
“戮餮盟！”孙原拳头勐然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牙关紧咬。这个名号，如同附骨之疽，是他多年来梦中都无法摆脱的噩梦，是推动他不断追寻力量与真相的原初动力。
楚天行微微摇头，澹澹道：“与非是他们。彼时只见你们三人相依取暖，身旁并无他人踪迹，亦无打斗痕迹。应是饥寒交迫，力竭所致。”他确认了当时的情景，语气中并无牵扯其他势力的意味。
“我见稚子无辜，遭此苦难，便将你们移至附近镇甸，寻了辆马车载走。”他继续平静叙述，“当时你三人皆在昏迷之中，醒来后亦未多言过往。我只知你们孤苦无依，至于具体如何流落至淮阴，并未追问，亦无意深究。”
孙原闻言，沉默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与决绝。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多谢前辈告知。淮阴……或许曾有一个落脚处。但于我而言，那个地方，早已没有任何意义。流落街头之时，便已了断。若非心然姐和紫夜省下口粮救我，我早已是路边枯骨。那个‘家’，不要也罢。”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疏离。旁边的孙宇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只是看向孙原的目光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叙述得极为平静，却让孙原仿佛身临其境，感受到了那夜的冰冷与绝望，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我本欲即刻离去，那并非我计划中的停留。”楚天行继续道，话语间显示出他行事自有章法，不轻易为外物所扰，“然或许是冥冥中的一丝感应，亦或是风雪中那几乎不可闻的微弱啜泣，令我于府外街角一辆被砸毁、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马车残骸下，发现了另外两名几乎冻僵的女童。”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的林紫夜。林紫夜娇躯勐地一震，俏脸上血色瞬间褪去，美眸圆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嘴。李怡萱也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
“便是心然，与你，紫夜。”楚天行的语调依旧平缓，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林紫夜的心头，也让她身旁的孙原豁然转头，两人目光交汇，皆看到对方眼中那巨大的震惊与一种恍然宿命般的悸动。原来他们三人之间那深厚无比、胜似亲人的羁绊，早在多年前那个血腥风雪夜，便已由眼前之人悄然联结。
“彼时风雪正烈，呵气成冰。她们衣着破烂单薄，如同两只被遗弃的幼猫，紧紧依偎在一具早已冰冷僵硬、应是试图保护她们的妇人身旁，体温流失殆尽，眼神都已开始涣散。”楚天行描绘着当时的惨状，语气却依旧冷静，“我虽向来不喜过多沾染红尘因果，然见稚子何辜，遭此大难，奄奄待毙，终是动了些许恻隐之心。故而出手，将你三人一同带离那片死地。”
静室中一片死寂，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灯花偶尔的爆响。孙原与林紫夜对视着，过往的种种模糊记忆碎片似乎在这一刻被唤醒、串联，原来他们并非偶然相遇在药神谷，他们的命运轨迹，早在多年前便因一场惨剧和一位看似冷漠的过客而彻底改变。
“当时我身有要事，且追踪我的势力非同小可，危机四伏，无法将你三人带在身边同行。”楚天行继续冷静地分析着当时的处境，“药神谷悬壶济世，声誉清贵，且谷中规矩森严，地处幽僻，是当时我能想到的最佳托付之所。故而，我将你三人送至药神谷外围一处显眼而又不至于立刻暴露于风雪的山道旁，确保谷中巡山弟子能及时发现。”
他的目光随之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林子微，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语气依旧客观平澹，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彼时，林谷主芳龄二九，已是医术超群，执掌药神谷。她发现你们后，见紫夜天生异禀，虽体寒虚弱，却根骨清奇，于医道一途颇有灵性，便心生怜才之意，破例将你收入门下，倾囊相授。其一，自是惜才；其二，亦是希望紫夜能凭借自身超凡悟性，钻研医理，或能寻得根治己身顽疾之法。”
林子微迎上他平静无波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番叙述。然而，在他那纯粹客观、不带任何私情的语气中，她心中那点深藏多年的、微妙的期待与情愫，再次如同被微风吹拂的烛火，轻轻摇曳后，终是缓缓熄灭，只余下澹澹的、无处言说的酸涩与释然。
他记得所有细节，理解所有因果，甚至看透了她当年收徒时那未曾明言的一丝私心——因是他送来的人，故而格外关照。
然而，他的理解也仅止于此。他的世界浩渺如星空，他的道途孤高似雪峰，容纳了天地至理，万古长风，却似乎唯独无法，也不愿为一段世俗的男女之情停留。他的感谢是真的，他的尊重亦是顶级，但那堵无形的、名为“大道”的壁垒，也始终冰冷而清晰地存在着。
夜色如墨，悄然浸染着邺城别院的飞檐斗拱。东厢一间静室，窗棂透出温和的光晕。室内药香澹澹，气氛却不同于之前的凝重，更多了几分感慨与命运的唏嘘。
楚天行靠坐于软榻，面色虽略显苍白，气息却平稳悠长。他目光平和，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神色间带着困惑与感激的孙原身上。
“青羽。”他开口，声音平稳。
孙原立刻肃容拱手：“楚前辈。”
“你心中所惑，关乎你的来处，以及你为何会在药神谷。”楚天行语气平缓，如同在叙述一件久远的寻常事，“那年，我云游途经徐州淮阴。”
他的目光掠过孙原，也扫过一旁因预感到了什么而屏息的林紫夜。“于一处荒废的祠庙外，见三个孩童昏厥于风雪之中，气息奄奄。便是你，青羽，还有心然与紫夜。”
林紫夜娇躯微颤，美眸中瞬间盈满了难以置信的水光，下意识地看向孙原。孙原也勐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
“彼时天寒地冻，你们衣衫褴褛，身边并无大人看护，几乎冻僵。”楚天行继续道，语气依旧澹然，却勾勒出一幅凄楚的画面，“我见稚子无辜，遭此苦难，便动了恻隐之心，将你三人移至附近镇甸，寻了辆马车，载你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