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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突然点名,雷纳尔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他避开同僚们投来的各种目光,沉声道:“伯爵大人,各位。我认为,我们之前的进攻,以及现在讨论的焦点,或许都过于执着于选择哪一个墙段本身更容易攻击。”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米兰城墙的轮廓,“米兰城防坚固,无论我们主攻哪一面,守军都能凭占据高位的优势进行顽强抵抗,并相互支援。我们分散力量,四处试探,反而正中了守军下怀,让他们可以以逸待劳。”
他的声音逐渐坚定起来,“我的看法与诸位略有不同。我认为,我们普罗旺斯人与亚特伯爵手下的士兵不应该再分散兵力各自为战,甚至不应该在多个点进行佯攻。我们应该将两支大军的所有力量集中起来,选择一点,也许是南墙,也许是东墙,发动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击!”
他环视一周,看到有人露出不解的神情,继续解释道:“我们要做的,不是指望一下就能砸开这段城墙,而是要制造出一种假象,或者说是真正的压力——让伦巴第人确信,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就是要从这里突破!逼迫他们不得不从其他防御段,尤其是相对平静的北门和西北角,不断地抽调守军前来增援!”
“当其他墙段的守军被不断抽调,当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我们疯狂的主攻所吸引时,”雷纳尔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才是我们真正的机会所在!或许是一支新的奇兵,或许亚特伯爵麾下某支精锐,都能在敌人最意想不到、防御最薄弱的地方,找到真正的突破口!”
这个思路与之前争论的焦点截然不同,强调的是调动和消耗敌人,而非单纯硬碰硬。
帐内一时间陷入了沉思,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则仍持怀疑态度。
正在这时,帐外侍卫高声通报,“伯爵大人,亚特伯爵等人已到帐外!”
贝里昂闻言,精神一振,立刻对之前的争论暂时搁置,急忙对侍卫道:“快请!快请亚特伯爵他们进来!”
联合军议的主角到了,真正的决策即将开始。
随后,一行人在侍卫的引领下走入普罗旺斯中军大帐。帐内原本因争执而略显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滞。
“贝里昂伯爵。”亚特率先开口,语气沉稳,向主位的贝里昂微微颔首。
“亚特伯爵,就等你们了。”贝里昂起身相迎,脸上露出笑容,虽然难掩疲惫,但礼节周到。
双方主要将领也彼此简单致意,短暂的寒暄冲淡了之前的火药味,随后众人各自在长桌两侧落座。
没有过多的铺垫,贝里昂率先切入正题,目光投向亚特,“亚特伯爵,如今局势紧迫,不知您对下一步的攻城,可有什么良策?”他深知这位勃艮第伯爵的军事才能,也明白联合行动必须以双方共识为基础。
亚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扫过帐内的普罗旺斯众军官,最后回到贝里昂身上,清晰地说道:“良策谈不上,但确有一些想法。”
“但说无妨!”贝里昂有所期待地看着亚特。
“我认为,”亚特开口说道,“我军与贵军不应在开始攻城时分散力量于多处城墙。相反,我们应合兵一处,集中所有精锐和攻城器械,选择一点,发动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
他停顿了一下,以让众人理解他的想法。然后继续道:“此举的首要目的,并非指望能瞬间破城,而是要制造出我们决心从此地突破的假象——或者说,是真实的决心。以此逼迫米兰守军不得不从其他防御段,持续抽调兵力前来增援。当他们其他地方的防线因兵力抽薄而出现漏洞时,才是我们真正的机会。”
说到这里,亚特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却带着更强的分量,“而且,我不妨告知诸位,我早已在米兰城内安插了一支精锐人手。他们潜伏至今,就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当我们的主攻足够猛烈,足以吸引并调动守军主力时,他们将会在城内制造混乱,并伺机夺取城门,接应城外大军!”
此言一出,普罗旺斯方面的众人脸上顿时露出惊讶和欣喜的神色。
贝里昂更是大喜过望,猛地一拍大腿,“妙啊!亚特伯爵果然深谋远虑,竟早已布下如此关键的棋子!有内应配合,里应外合,破城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他兴奋地看向自己麾下的将领,尤其是雷纳尔子爵,“不瞒您说,亚特伯爵,我名下的雷纳尔子爵方才也提出了与你极为相似的看法,认为应集中力量猛攻一点,调动敌人,再寻他处突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哈哈哈……”
雷纳尔子爵听到贝里昂提及自己,尤其是与亚特伯爵的策略不谋而合,原本因之前失误而有些低落的情绪也提振了不少,他向亚特的方向微微点头致意。
双方最高统帅的战略思路趋于一致,又有了城内内应这个意外之喜,联合军议的基础瞬间变得无比牢固。
“太好了!”贝里昂情绪高昂,“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立刻商议具体细节!主攻点选在何处?兵力如何配置?攻城器械如何集中使用?信号如何约定?还有,如何与城内的力量取得联系并协同行动?”
帐内的气氛彻底转变,从之前的争执变成了目标明确的高效协商。
亚特、贝里昂以及双方的核心将领们纷纷围拢到地图前,手指点划,声音低沉而急促,开始敲定这场即将到来的、决定米兰命运的总攻的每一个关键环节。
亚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米兰城的南城墙段,声音沉稳而清晰,将自己的构想逐一阐明:
“其一,弓弩手率先出动,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快速通过护城河上的木桥,直抵南墙脚下,不惜箭矢,全力仰射,压制墙头守军,迫使对方无法露头。同时,此举也是为了吸引城内投石机来攻,让他们向我们密集的阵型抛射擂石。一旦敌方投石机的大致位置暴露,我们隐藏在阵后的所有投石机,必须立刻根据其轨迹进行校准,集中力量,优先摧毁这些远程威胁,为后续进攻扫清障碍!”
他稍作停顿,看向一眼正在做记录吏员。
“其二,”亚特的手指向西移动,“待敌方投石机被压制或摧毁,重甲步兵即刻跟进,携带加长云梯和大盾,从南门偏西的墙段发起主攻。同时,攻城锤出动,佯装撞击城门。我们的目的,是让伦巴第人确信我们主攻南墙西段,以此吸引尽可能多的守军向此处聚集。”
“当城墙上的守军密度达到一定程度时——”亚特的声音变得冷厉,“我们的投石机立刻调整角度,同时将擂石换成火油罐,全力投射到那段挤满了人的城墙上!火烧守城敌军,大量杀伤他们的有生力量,极大地削弱其防守强度,为我重甲步兵攀爬云梯、夺取垛口创造最佳时机。一旦重甲步兵站稳脚跟,后续人马迅速增援,扩大突破口!”
这时,经验老道的奥多插话问道:“大人,若敌军在我重甲步兵靠近时,大量倾倒火油和滚烫的沥青,该如何应对?强行攀爬,伤亡会极大。”
亚特显然考虑过这一点,立即回答:“所以弓弩手的压制必须持续不断,直到重甲步兵攻上去。同时,我们会准备湿毯覆顶的楯车,为攻城锤和最先抵达城下的士兵提供防护。这是攻城必须承受的风险,但我们用火油反击,就是为了用敌军的伤亡换取我们的机会。”
“其三,”亚特的手指又指向东墙和西墙两处,“当南墙的战斗进入白热化,守军主力被吸引过去后。东西两处城墙的预备队,立刻发动强力的攻势,同样要造出誓要破城的声势,吸引那些原本可能赶往南墙增援的敌军,让他们不得不分兵驻守。同样的战术,如果敌军向东西两处城墙聚集,立刻用火油击杀聚集的守军,争取从东西两侧再撕开一两个口子!让伦巴第守军首尾难顾,防线彻底崩溃!”
此前负责东面进攻的那位普罗旺斯领兵子爵皱眉道:“伯爵大人,如此一来,我军全线压上,兵力展开极大,若久攻不下,伤亡累积会非常惊人。是否太过冒险?”
亚特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所以我才要求集中所有力量于一点制造突破!其他方向的进攻,强度和时机要把握好,目的是牵制,而非硬拼。我们要的就是让伦巴第人判断不出哪里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从而分散兵力,为我们创造机会。这是用前期的风险换取后期破城的效率和减少总体伤亡。”
领兵子爵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其四,”亚特的手指向了地图上防御相对薄弱的北面,“北面,只需留下少量骑兵和三百步兵监视即可。如果城内守军绝望之下选择从此处突围,那就放他们出来!在野战中追击并歼灭溃逃的敌人,远比在巷战中逐个清理要容易得多,也能减少我军在城内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