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外,威尔斯军团大营。
清晨那场由伦巴第守军刻意散播的“谣言”所引起的细微骚动,早已被亚特一纸措辞严厉、安抚与警告并重的军令彻底平息。这台战争机器,在经过短暂的迟疑后,再次以更高的效率轰鸣着运转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木材被劈砍、刨削的声响,以及铁器敲打的叮当声。工匠区烟尘弥漫,异常忙碌。
“快!把这两根横木铆结实了!大人下令,午时过后就要用这大家伙去亲吻米兰的城门!”一个满身木屑的木匠大声吆喝着,十几名辎重兵和随军工匠正围着一段巨大的原木忙碌着,那是攻城锤的撞头。
旁边,几个士兵正在给新赶制出来的长梯加装铁钩。一个年轻些的士兵一边用力拧着铁皮,一边对同伴低声道:“嘿,伙计,你说,等我们冲进去,那些米兰老爷的金库得有多大?”
他的同伴,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啐了一口浓痰,“多大?反正够我们每个人换个金马桶了!不过得手快,好东西可都藏在那些石头大宅子里,去晚了连汤都喝不上热乎的!”
“怕什么,”另一个正在打磨云梯顶钩的士兵插嘴,眼神里闪着贪婪的光,“斯宾塞大人不是说了吗?破城之后,除了上缴的,谁摸到的就是谁的!老子这次非得摸个伯爵夫人戴的那种大宝石戒指不可!”
哄笑声和更加热烈的议论声在工匠区此起彼伏,对财富的渴望极大地刺激着这些非战兵的热情,仿佛眼前的苦役都变成了通往金山银山的阶梯。
与此同时,军营空地上,上百口巨大的深桶铜锅架在篝火上,里面咕嘟咕嘟地炖煮着混合了咸肉、豆子和不知名野菜的浓汤,散发出虽然粗粝却足以让士兵们流口水的香气。
辎重部长斯宾塞像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国王,踱步其间。
他走到一口大锅前,拿起长柄木勺舀起一点汤汁,吹了吹,小心地倒进嘴里咂摸了几下味道。他似乎觉得还缺点什么,从腰间的皮袋里摸出一小包粗盐,手指捻搓着撒进翻滚的肉汤里,然后用勺子用力搅了搅。
阳光照射下,他脖子上那串用细皮绳穿起来的、从阵亡敌兵嘴里撬下的金牙项链闪烁着刺眼而突兀的光芒,仿佛是他职责和战利品的最佳注解。
“行了!”他满意地一挥手,对旁边的伙兵喊道:“传令下去,全军准备开饭!吃饱了,才有力气为伯爵大人拿下米兰!”
命令很快被传令兵吼叫着传递开去,各营地开始有序地安排士兵轮换进食。
斯宾塞则亲自拿起几个大木碗,盛满了堆尖的炖肉,又从一个筐里挑了一大盘相对新鲜的果蔬和几块看起来最软和的裸麦面包。他想了想,又对身后的杂役招招手,“去,抱一小桶葡萄酒过来,要味道淡点的,可不能让大人他们喝醉了。”
随后,他亲自带着这些远远超出普通士兵伙食标准的食物,走向营地中央那顶最大的营帐——威尔斯军团的中军指挥营帐。他知道,亚特和各位军团高官正在里面进行至关重要的军议,攻城在即,他们需要保持最佳的体力和精力。
帐外守卫的哨兵见是斯宾塞,无声地行礼并为他掀开了帐帘。
斯宾端抱着食物酒水,弯腰走了进去,将外面的喧嚣和食物的香气一同带入了弥漫着严肃与紧张气氛的军议核心。
中军指挥营帐内,原本弥漫着皮革、地图和高阶军官们沉重呼吸的混合气息。
当斯宾塞端着堆满食物和酒水的托盘弯腰走进来时,一股浓郁而实在的炖肉香气立刻强势地占据了里面的空间,让正在激烈讨论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纷纷扭头看向这位辎重官。
亚特坐在主位,看到斯宾塞送来的食物,脸上紧绷的线条稍稍缓和。他抬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好了,军议暂歇。先把地图收起来,填饱肚子再继续。斯宾塞,来得正是时候。”
韦兹与科林两人迅速将铺满桌面的军事地图卷起收起,腾出空间。斯宾塞随后将盛满炖肉的大碗、果蔬、面包和那桶葡萄酒摆上了桌。
趁着摆放食物的间隙,亚特看向斯宾塞,问道:“攻城器械准备得如何了?午时过后,我要看到它们就位。”
斯宾塞挺直腰板,信心十足地回答:“大人放心,云梯已基本加长加固完毕,足够攀上米兰的墙头;过河的木桥准备了二十架,足够同时铺设多条通道;攻城锤的撞头正在做最后加固;投石机组装了三部,擂石堆积如山。我以性命担保,绝对准时备妥,绝不会耽误大军攻城!”
亚特点了点头,对于斯宾塞的效率他向来是放心的。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帐内刚刚因食物而稍显轻松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很好!另外,多准备一些担架和急救用的麻布、清水,让随军医士备好急救用的蒸馏酒。这次攻城不同以往,米兰城高池深,守军抵抗必然激烈,我们的伤亡……恐怕会比之前任何一战都要大。”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水中。
原本正准备伸手拿面包的奥多动作顿住了,脸色沉静下来;正在倒酒的斯坦利手腕微微一滞;其他人也纷纷停下了动作,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而沉重。
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对即将到来的血战的清晰认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空气中食物的香气似乎也掩盖不住那隐约飘来的血腥味。
“是,大人。我会准备好充足的担架和物资。”斯宾塞的声音也低沉了几分,郑重地点头领命,随后安静地退出了营帐,将空间重新留给这些即将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军团高阶军官们。
帐内沉默了片刻,只有咀嚼食物和吞咽酒水的声音。亚特拿起一块面包,却没有立刻吃,而是再次开口,打破了寂静。“隐藏在米兰城内的道森,有新的消息传回来吗?”
负责与道森联系的特遣队队长斯坦利立刻咽下嘴里的食物,摇头回答:“暂时没有,大人。最后一次接到消息还是那个几天前从城内出来的伙计带回的。”
亚特眉头微蹙,下令道:“立即用约定的暗号,设法通知道森。告诉他,大军攻城在即,让他们随时做好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在城内制造混乱,并伺机接应攻城部队,尤其是针对城门区域的行动。”
“明白!”斯坦利领命。
这时,副军团长奥多放下了手中的木碗,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虑开口道:“大人,贝里昂伯爵之前派出的那五十人精锐小队,试图从下水道潜入城内偷袭北门,结果几乎全军覆没……这足以说明伦巴第人对城防的严密程度,尤其是对关键位置的看守远超我们预期。道森他们人数虽然不少,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行动恐怕也有些困难,想要得手,难度不小……”
亚特沉默了片刻,他深知奥多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米兰确实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他叹了口气,道:“你的担忧我知道,在背后偷袭里面的守军风险极大,道森他们面临的困难可想而知。但我相信道森的能力,他是我们在黑暗中最锋利的匕首。”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对斯坦利补充道:“斯坦利,一旦收到道森的任何消息,无论好坏,必须立刻禀报我。我们需要根据他们在城内的实际情况,及时调整我们的进攻策略和重点。里应外合是我们减少伤亡、快速破城的关键,绝不能有丝毫侥幸。”
“是,大人。”
营帐内的气氛在食物和酒水的安抚下渐渐活络起来。
军团副长安格斯显然还未能习惯战前不能畅饮,他仰头猛灌了两杯葡萄酒,咂咂嘴,觉得还不够滋味,竟直接伸手去抱那桶酒,打算再倒个满杯。
就在他刚抱起酒桶时,亚特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军士长,放下。葡萄酒是用来佐餐暖身的,不是让你在战前灌抱肚子的。”
安格斯动作一僵,抱着酒桶的手臂停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悻悻之色。他看着亚特严肃的表情,知道这不是玩笑,只得悻悻地将酒桶重重放回地上,嘟囔了一句,“……是,大人。”
这个嗜酒的家伙随即化郁闷为食量,抓起一大块炖肉,恶狠狠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那副憋屈又不敢反抗的模样引得帐内众人一阵哄笑。
“哈哈,安格斯,肉管够,酒可就这些了,省着点给大伙儿留些!等你砍下伦巴第公爵的脑袋,我请你喝个够!”奥多突然开口嘲笑了一句。
帐内因片刻前紧张的军议而带来的凝重氛围,在这一阵笑声中瞬间消散了不少。众人继续一边进食,一边将话题拉回正轨。
亚特用匕首插起一块肉,边吃边阐述着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