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中间,亚特勒马驻足,猩红披风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深邃的目光越过原野,精准地捕捉着米兰城下那些闪烁的火光、升腾的黑烟以及隐约可闻的厮杀余韵。安格斯、奥多等一众高阶军官簇拥在他身旁,同样面色严肃。
“贝里昂还是动手了。”亚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而且,看起来碰了一鼻子灰。”
安格斯冷哼一声:“我早说过,那位普罗旺斯伯爵新贵是个耐不住性子的猎犬。围而不攻?他显然更想直接咬断猎物的喉咙。”
奥多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审慎。“虽然鲁莽,但也未必全是坏事。至少他替我们试探出了米兰守军的抵抗决心和防御强度。看这火势和动静,伦巴第人挣扎得很厉害,但也必然付出了巨大代价。”
亚特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锁定米兰:。“代价……很快会更大。传令下去,加速前进,与普罗旺斯人会合。告诉伙计们,随时做好准备。”
“是,大人。”
周围的环境此刻陷入一种奇异的矛盾之中。
深夜的原野本该万籁俱寂,只有虫鸣风声,但此刻却充满了数千人行军带来的低沉轰鸣。然而,在这片喧嚣之上,却又笼罩着一种等待最终审判降临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更加诡异——青草的清新气息、夜晚的凉意。与远处飘来的、越来越浓烈的火油燃烧的焦臭味、木材的烟味、以及那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无情地提醒着每一个人——前方并非一场盛宴,而是一座正在燃烧流血、等待征服亦或是埋葬他们的巨大坟场。
威尔斯军团这头沉默的战争巨兽,终于抵达了终极猎场的边缘,它的利爪即将撕开米兰最后的防线……
…………
米兰城内,当城墙上守军击退敌军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涌过街道时,无数蜷缩在家中的居民仿佛被赦免的囚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烛光摇曳的屋内,有人瘫软在椅子上,用颤抖的手抹去额头上密布的冷汗;有人划着十字,喃喃感谢着神灵的庇佑。
胆大些的轻轻推开被震得嗡嗡作响的窗板,小心翼翼地向外观望,试图从空气中的焦糊味和隐约的呐喊声中判断战况。
甚至有几个年轻人按捺不住,悄悄溜出家门,想跑到街角打听更确切的消息。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短暂地弥漫在恐慌压抑了整夜的城市中。
然而,这份短暂的安宁并未持续多久。
那些住在较高处——阁楼、塔楼或丘陵地段的居民,他们的视野超越了近处的屋顶,望向了更远的南方原野。刚刚放松的神情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惊恐和绝望。
“光……好多火光……”一个站在阁楼窗口的老人声音发颤,手中的油灯差点滑落。他的妻子凑过来,只看了一眼,便用手死死捂住了嘴,抑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
在南方的地平线上,另一片更加庞大、更加密集的火把光芒,正如同缓慢移动的星河,又如同无数只窥伺的恶魔之眼,坚定不移地朝着米兰逼近。
那绝非溃退的普罗旺斯败军,而是一支全新的、充满威胁的生力军。
“还有……还有军队……”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迅速淹没了刚刚获得片刻慰藉的心灵。
…………
南墙上,众多守军军官的注意力被南方那令人心悸的新威胁所吸引,议论纷纷。脸上刚浮现的胜利喜悦已被新的凝重所取代。
军事大臣弗朗切斯科却没有一直盯着南方,他的目光扫过城墙上下的惨状——堆积的尸体、凝固的血液、破损的器械、精疲力尽且带伤的士兵。
他重重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充满了疲惫与预见性的无奈。
他转向身旁同样面色严峻的法比奥,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语速快而清晰:“法比奥大人,立刻让所有人都动起来——”
“首先,组织人手清理城墙上的尸体,无论是敌人的还是我们的,全部扔下去,到时候用来阻止城外的敌军!其次,立刻清点各段城墙伤亡,重伤员抬下去尽力救治,轻伤者简单包扎后归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立刻补充所有消耗!箭矢、擂石、火油、滚木……所有能扔下去砸死人的东西,立刻从仓库运上来!立刻!”
他顿了顿,最后看了一眼南方那越来越近的火光,补充道:“我们刚刚打退的,只是一条鬣狗。但现在,更凶狠的野狼来了。别再浪费时间为一场小小的胜利而欢呼~”
说完,弗朗切斯科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下城墙的马道,黑色的披风在身后卷起一阵风,朝着宫廷的方向疾步而去。
他必须立刻面见伦巴第公爵,南方的火光意味着战略态势的彻底改变,他们必须为最终的围城和可能到来的……最坏结局,做好一切准备。
城墙上,只留下法比奥和一群刚刚从胜利云端跌落、再度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的守军。
夜色更深,而米兰的命运,似乎也正朝着更深的黑暗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