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犬山贺不同。
六十多年前，衣阿华号驶入东京港的那天，犬山家的贺十六岁，作为一个年轻的皮条客和两个美国大兵起了冲突，被皮带抽翻在满是樱花的泥泞里，那时的整个犬山家正面临灭顶之灾。
当时的蛇岐八家信奉丛林法则，弱肉强食是天经地义，犬山家弱小那就该去死，也不配继续呆在蛇岐八家的行列之中。正当其他七家磨刀霍霍准备将“八家”变成“七家”时，是昂热向泥泞中的犬山贺伸出了援手。
后来犬山家重获新生，犬山贺成为第一任日本分部的分部长。可即便站在了权力的巅峰，犬山贺也从未忘记那些在泥泞中挣扎的日子。
这些年来，他始终关注着最底层的帮派成员——那些在东京阴暗角落讨生活的，连姓氏都不配拥有的混血种。
所以也只有犬山贺能发现这一点。
对此，昂热很欣慰。
“既然你选择来找我求助，那么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昂热说道。
犬山贺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这位素来以决断著称的剑圣此刻罕见地流露出犹豫的神色，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茶汤倒映出他眼角的皱纹里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
“我追查到了一些线索。”犬山贺低声说道：“但我已经……没有能力继续追查了。”
“说说看。”昂热把雪茄叼在嘴里点燃，银质打火机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脆。
犬山贺点点头，动手解开膝上的黑色丝绸，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一把刀剑。而当丝绸被完全解开时，宋泽和弗拉梅尔导师同时瞪大了眼睛。
一般来讲，一把刀剑的刃面本应是雪亮的白色，但此刻这把刀剑的刃面上却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纹路，那些扭曲的线条如同活物般在刀身上蠕动，在阳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这是巫术的痕迹。
“我的佩剑的名字是‘鬼丸国纲’。”犬山贺静静地解释道：“日本传说中的斩鬼之刃，位列‘天下五剑’之一。
“虽然不是老师的折刀或源家少主的蜘蛛切那样的炼金刀剑，但也是历经千年仍锋利无匹的名器，本该是妖魔邪祟的克星。”
“那它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弗拉梅尔导师皱眉追问。
“是一周前的晚上，我在歌舞伎町后巷斩杀了一个异常的死侍。那东西的血液是黑色的，自那之后，这把剑就变成了这样。”犬山贺说道。
昂热微微皱眉。
他在日本的黑道也算是混过一段时间，知道这把名叫鬼丸国纲的名剑，传说中它因斩落过恶鬼的头颅而得名，在战国时代更是令无数武将闻风丧胆。
按理说，斩杀区区死侍根本不会在如此名剑上留下半点痕迹才对。
“那个死侍并不强，我很轻松就把它杀死了，但在鬼丸国纲斩下它头颅的瞬间，那些液体就顺着刀身爬了上来。”
犬山贺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用尽了所有方法——去神社祓禊、去剑道场用磨刀石磨砺保养、甚至找过阴阳寮的后人，但没有任何效果，这些纹路每天都在蔓延。”
“你用的都是物理手段，或者玄学手段。”弗拉梅尔导师说：“但这是巫术，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只能用同为巫术的力量对抗巫术。”
“您是说……巫术？”犬山贺皱眉问道。
“回头再解释。”昂热打断了询问，他深深抽了口烟：“阿贺，既然你查到了一些线索，那你的想法是什么？”
犬山贺沉默了片刻，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的侧脸上，将那些岁月留下的沟壑照得分明。
“非要说的话……”犬山贺严肃道：“敌在本能寺。”
这是日本战国时代的名言，1582年，明智光秀背叛织田信长时曾喊出这句口号，率军突袭了正在京都本能寺下榻的信长；而在近代，这句话则逐渐演变为一句暗喻，即敌人不在别处，正是在内部。
“你的意思是……？”昂热眉头紧皱。
“是家族的内部出了问题。”犬山贺直视老师的眼睛：“而且位置很高，高到连大家长都可能被蒙在鼓里，或者……”
犬山贺顿了一下，没敢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想：“总之，那些失踪的底层混血种，我怀疑是被当成了某种实验材料。”
听到实验材料这个词让宋泽怔了一下，他忽然想起芝加哥地下室里的炼金矩阵，想起诺诺在侧写里描述的那个被囚禁的龙族女孩。有人用巫术的囚笼禁锢她，用人类的丑与恶喂养她，让她成为某个实验的牺牲品。
令人如此的……痛心。
“既然是实验，就应该花费资金。”昂热说道：“能从资金链上入手查吗？”
“蛇岐八家的外五家都有属于各个家族的核心产业，譬如龙马家的产业是军火，而犬山家则是风俗业。这些家族的收益会用来给养家族旗下的各类大小帮派，很难从资金上入手。”犬山贺摇了摇头说道。
“我明白了。”昂热点点头：“弗拉梅尔，你和宋泽能解决掉这把刀上的巫术吗？”
“需要时间，因为我不确定这个巫术的效果是什么。”弗拉梅尔说道：“或者可以让宋泽试试，年轻人的路子总是锋芒毕露一点，用来刺穿这种巫术再好不过。”
“嗯。”昂热点点头：“那么鬼丸国纲就交给你了；至于阿贺你说的事情，光凭一把被污染的刀和失踪人员的名单，我没办法直接向校董会报告。”
“可是老师……”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昂热把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但我会从卡塞尔学院的方面介入，总部对分部派遣几名专员是很合理的事情对吧？”
“……呃，您的意思该不会是？”宋泽看向昂热。
“别紧张。”昂热笑了笑：“宋泽你目前当然还是以三峡的勘探任务优先，最多也是第二批的派遣专员；至于第一个派往日本的人，我另有人选。”
“是谁？”犬山贺期待地问。
“说出来就没有惊喜了，总之是一位在情报工作方面的天才。”昂热说：“既然阿贺你找到了我，那么这件事就交给老师来处理，你的任务就是去准备今天晚上的剑道讲座。”
“明白了，老师。”犬山贺深深鞠躬。
昂热点了点头，看了看自己这个最早的学生，可以称得上是开门弟子。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居然还能难得的保持一颗少年之心。
“弗拉梅尔，巫术需要多久？”昂热看向弗拉梅尔导师。
“不知道。”弗拉梅尔导师拿着鬼丸国纲的刀柄端详：“我需要和宋泽一起研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