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的腿抖得像筛糠,一屁股坐进积水里:“我靠,我靠……”
宋泽踉跄着走过去,一把揪住老唐的衣领:“你他妈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我不是让你跑吗?”
“跑个屁!”老唐拍开他的手,八字眉耷拉着:“你让我怎么跟小雨说?说‘你哥让我扔下他,我自己跑路了’?”
宋泽张了张嘴,突然泄了气似的松开手,他在老唐旁边坐下,也不管地上的积水了。
暴雨仍旧,雨水顺着宋泽的刘海往下成线似的滴,他抬手抹了把脸,但还是擦不干净。
“我靠、我靠……”老唐又喘了会气:“那啥,中嘞,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宋泽问,声音有点哑。
“有一个男孩儿,他叫我哥哥,”老唐喃喃,双手抱头:“我发誓要保护他,但最后我却把他丢下了……”
“你不是个隐藏弟控或者妹控吗?”宋泽摇头:“我是不信你会做出这种事的。”
“因为我他妈不记得啊!”
老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好像……就好像你明明记得把钥匙放在桌上,回头却找不到了。
“你知道它应该在那里,但就是找不到,我是感觉自己有个弟弟,可怎么都记不起来。”
宋泽没再追问,他知道老唐是孤儿,从小在布鲁克林的福利院长大,如果老唐真有个弟弟,那他们很可能早就失散了。
“算了算了,先回车上。”宋泽撑着膝盖站起来,将格洛克重新收好:“再淋雨就感冒了,回头我想办法帮你查查,看能不能找到你弟弟。”
“成。”老唐哼哼唧唧地爬起来。
“吃夜宵吗?”宋泽问:“压压惊。”
“宋中嘞你真是这个,心理素质惊人。”老唐对宋泽竖起大拇指:“还吃沙县啊?”
“不知道,这么晚了,不知道沙县有没有关门。”宋泽说:“有什么吃什么吧。”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向本田车,经历生死危机后他们俩都有些腿软,走起来像两个醉汉。
老唐拉开车门坐在副驾,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等等,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宋泽想了想:“你是说委托?去他妈的永生之酒,这活儿加钱也不干了。晚点我给他发消息。”
“成。”老唐点头。
本田车在雨幕中缓缓启动,朝着来时的路驶去。
宋泽打开暖气,老唐在旁边喋喋不休地数落他,说他不应该制订这么傻逼的计划,猎人这行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但宋泽这么做完全就是让自己陷入不义之地,以后在猎人圈子里是要抬不起头的云云。
似乎是因为错乱记忆和奥丁的刺激,老唐的话很多,从说他“不爱惜生命”说到“辜负组织培养”,活像个老干部。
宋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不时瞥向后视镜,高架桥上空荡荡的,仿佛刚才的神明降临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
那把剑,那个眼神,还有老唐拔剑时一瞬间的气势……这些都不是幻觉。
老唐身上有秘密,而且是那种大得不得了的秘密——宋泽是这么认为的,不然解释不了奥丁为什么会突然勒马就走,他确信自己在奥丁的独眼中看到了畏惧的神色。或许是畏惧老唐,又或许是畏惧那把剑,还可能两者皆有。
宋泽突然想起几天前他登录猎人网站时,随机出现的拉丁文短语,猎人们管那玩意儿叫幸运短句的——
“Audentes fortuna iuvat”,命运眷顾勇者。
也许老唐就是那个被命运眷顾的人,至于原因……
宋泽摇摇头,把这个问题暂时抛到脑后。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带老唐回去吃顿夜宵压压惊,明天准时送小雨上学,然后和永生之酒报一下情况。
他和永生之酒是多年的合作关系,对方还一心想拉自己去泰国发展,不存在坑自己的可能,大概也不知道高架桥上会刷新奥丁这么个传说级宝可梦。
“所以,”老唐咳嗽了一声,终于把话题说回了刚刚:“那个奥丁为什么突然走了?因为我太帅了?”
“因为你是美国来的美爷,奥丁是欧洲来的,从国际局势上来讲,欧爷现在落寞了,所以他在你面前自惭形秽。”宋泽胡侃。
“确实很合理。”老唐点点头,声音有点出神,宋泽猜他压根没听自己说什么。
“不过说真的,宋老板,刚才谢谢你。”老唐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打算牺牲自己。”老唐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我不能……不能再丢下任何人了。”
宋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拍了拍老唐的肩膀:“行了,别肉麻了。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回去吃顿饭,不管吃啥。”
车子驶下高架桥,城市的灯光越来越近。宋泽看着面前的道路,思绪却飘回了刚刚。
不,不能说飘回刚刚吧,因为刚刚的场景太过震撼,他现在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宋泽做猎人这一行已经有好几年时间了,这段时间里也遇到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和委托,有比较“那个”的,也有比较“邪门”的。
但遇到北欧神话中的神王奥丁,这还是第一次。
有那么一瞬间,宋泽都要感觉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或者说曾经的世界变了,旧的世界观崩塌之后换成新的世界观。
——或者是,原本的真实世界袒露在了他的面前。
但他还没来得及接受。
宋泽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的人,除了身体有些特异,他没什么惊人抱负也没什么远大追求,走上猎人这么个铤而走险的行业,也只是为了赚妹妹的药钱和房租。
他只希望自己妹妹,和自己身边的朋友们都能够平平安安、无灾无厄的活着,一直活到自然死亡为止,完整平淡地度过一生。
可这其实就已经很难了。
车子转过最后一个弯,熟悉的城市群的道路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明亮的灯火在雨幕中像是星星一样。
雨势小了些,但依然细密如针,宋泽找了家还在营业的饭店,在路边把车停好。
解开安全带的时候,宋泽突然顿了一下:“老唐。”
“嗯?”老唐一愣。
“谢了。”宋泽说。
“啥?”老唐愣了一下,最后露出了那个经典的老唐式的微笑:“不是,宋老板,咱们俩是多少次过命的交情了?”
“是挺多次了。”宋泽说:“光一块下墓就跑了好几个省了。”
“所以就不用说什么谢谢了。”老唐说:“不过如果宋老板非要谢我的话,那就请我吃饭吧!”
“行啊。”宋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