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哧——哐哧——”
巨大的黑色钢铁长龙，喷吐着浓烟，在京畿道刚刚铺设好的铁轨上，缓慢行驶。
速度？大概也就比驴车快那么一点点。
舒适度？约等于坐在震动的筛子里。
但这并不妨碍头等车厢里，来自波斯的使者可波罗，此刻正跪在硬邦邦的木板地上，大喊：“哦！我的上帝啊！”
可波罗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树木，感受着屁股底下传来的震动。
“没有牛！没有马！”
“它在自己动！它吃下黑色的石头，吐出白色的云雾，它就这么动了！”
可波罗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十字架，疯狂地在胸口画着圈。
在他的认知里，这种力量，只有神——或者魔鬼才能拥有。
坐在他对面的，是负责接待的礼部侍郎。
这位侍郎大人此刻正端着一杯茶，虽然茶水被颠得洒了一手，但他依然保持着那种“天朝上国”特有的矜持与……嫌弃。
“使者大人，请坐好。”
侍郎大人用手帕擦了擦手，淡淡地说道：“这不过是我们大夏工部造出来的一点……小玩意儿。”
“主要这‘神州号’是第一代，技术还不太成熟，陛下嫌弃它太吵，也就是拿来运运煤，顺便接送一下……咳，贵客。”
小玩意儿？
运煤？
可波罗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在波斯，若是能有这样一只钢铁巨兽，那绝对是国王最神圣的座驾！
只有在最盛大的节日里，才能拉出来让人膜拜！
而在这个东方帝国，竟然只是用来……运煤？
“这……这就是大夏的实力吗？”
可波罗咽了口唾沫，看着那位侍郎大人漫不经心的表情，心里最后的一丝骄傲，像被这车轮碾过的石子一样，碎成了粉末。
他原本以为，波斯已经是世界上最富庶的地方。
直到他踏上了这片土地。
直到他坐上了这辆……魔鬼的战车。
…………
京城，火车站。
这里原本是城外的荒地，如今却成了整个京城最热闹的所在。
巨大的月台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
不过，百姓们不是来膜拜洋人的，他们纯粹是闲得慌。
“来了来了！那冒黑烟的铁王八进站了！”
“听说这次拉来的是金毛猴子？”
“什么猴子！那是洋人！听说眼睛是蓝色的！”
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神州号终于停稳了。
车门打开。
可波罗在两名随从的搀扶下，双腿打颤地走了下来。
他还没来得及适应这坚实的地面，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就迅速清出了一条通道。
紧接着，一个戴着圆眼镜、手持炭笔和小本子的年轻人，像泥鳅一样钻了进来。
“使者大人！使者大人请留步！”
年轻人一脸的兴奋，胸前挂着一块木牌——【大夏时报·特约记者】。
“我是《大夏时报》的记者，能耽误您一盏茶的功夫吗？这是大夏第一次正式接待西方使团，京城百万百姓都等着看明天的头版呢！”
可波罗虽然听得懂大夏官话（毕竟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大吴而来，做过功课），但面对这种从未见过的阵仗，还是有些发懵。
“记……记者？”
“对！就是记录者！”
记者飞快地问道：“请问使者大人，这一路乘坐‘龙车’进京，有何感想？”
可波罗深吸一口气，看着那巨大的火车头，眼中满是敬畏：“神迹……这是神迹！只有神明的国度，才能驾驭钢铁与火焰！在我的家乡，我们还在用骆驼和马匹……”
记者运笔如飞：【夷人初见龙车，惊为天人，自惭形秽，称我大夏为神国！】
“那请问使者大人，您的家乡波斯，如今情况如何？”
提到家乡，可波罗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
他那原本还算体面的长袍，因为这一路的颠簸，袖口已经磨出了线头，看着颇为寒酸。
“惨……太惨了。”
可波罗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罗马帝国的铁骑，正在践踏我们的土地。”
“我们的国王被迫流亡，百姓流离失所，连一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
“我们……我们是带着最后的希望，来寻找传说中的‘东方盟主’的！”
记者一边记，一边在心里啧啧称奇。
听听，多惨啊。
这什么罗马帝国，听着也就是个还没开化的野蛮部落吧？
而周围围观的百姓们，听到这番话，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
“哎哟，真可怜啊。”
一个挎着篮子的大妈，看着可波罗那身打补丁的长袍（其实是波斯宫廷刺绣，只是磨损了），一脸的同情。
“看那衣服，都拉丝了！这使者当的，还不如咱们城南的乞丐穿得好呢！”
“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在工地上搬砖，发的工装都比这料子厚实！”
“啧啧啧，这就是西方啊？怎么穷成这样？”
“怪不得要来咱们大夏，这是来逃难的吧？”
议论声虽小，但还是钻进了可波罗的耳朵里。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引以为傲的宫廷长袍，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百姓。
就连那个挎篮子的大妈，身上穿的都是没有补丁的棉布衣裳，脚上踩着结实的千层底布鞋，面色红润，眼神里透着一股子自信和富足。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在这一刻，可波罗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闯入了皇宫的乞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穷酸气。
“那个……”
可波罗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用绸布层层包裹的玉佩。
那是他最后的底气。
“请……请转告贵国皇帝陛下。”
可波罗举起那块古色古香、却明显有些年头的玉佩，声音沙哑。
“这是三百年前，波斯公主远嫁东方时，大吴皇帝赐下的信物！”
“我们……我们是带着友谊来的！”
“我们要找……大吴皇帝！”
全场死寂。
记者停下了笔，眼神古怪。
周围的百姓面面相觑，然后……
“噗——”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
紧接着，整个火车站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大吴？哈哈哈哈！他要找大吴？”
“这老外是不是迷路了？这儿是大夏！大吴在南边种地呢！”
“拿着前朝的信物来找本朝的麻烦？这洋人……有点憨啊！”
可波罗拿着玉佩，僵在原地，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但他能感觉到，那笑声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看傻子的关爱。
…………
皇宫，养心殿。
楚渊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软塌上，手里捏着一颗刚刚从南方运来的荔枝，正要往嘴里送。
“陛下！陛下！”
小德子一路小跑着进来，笑开了花。
“人接到了！”
“接到了？”
楚渊吐出荔枝核，懒洋洋地问道，“怎么样？那洋人有没有被咱们的龙车给熏晕过去？”
“哪能啊！”
小德子眉飞色舞地比划着：“那洋人使者，一看见那冒黑烟的龙车，直接就跪了！”
“在那喊上帝，喊神迹，还说咱们是神仙下凡呢！”
“而且……”
小德子压低了声音，一脸的坏笑，“听说那使者穿得破破烂烂的，还没咱们这儿的叫花子体面，百姓们都把他当笑话看呢！”
“还有这事？”
楚渊从软塌上坐起来，眼睛瞬间亮了。
“好！好啊！”
他一拍大腿，激动得光着脚在地上走了两圈。
“朕就怕来的是个精明的商人，那样朕还得费脑子跟他算账。”
“既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那这事儿……不就稳了吗？”
楚渊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你想啊，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乡巴佬。”
“若是朕大手一挥，送他一堆丝绸、瓷器，再送他几船咱们库存积压的‘次品’……”
“他还不感激涕零？还不把朕当成救世主？”
“这叫什么？”
楚渊指着自己的鼻子，得意地说道：“这叫精准扶贫……哦不，精准败家！”
“这国库里的银子，这仓库里的存货，终于有地方扔了！”
“传朕口谕！”
楚渊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告诉牛马仁！”
“别给朕省钱！”
“那个什么……招待标准，给朕往死里提！”
…………
礼部衙门。
牛马仁正在喝茶，听到小德子传来的口谕，他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道闪电。
“嘶——”
牛马仁放下茶杯，眼中精光四射。
“陛下……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常人只道是铺张浪费，实则不然！”
“那波斯使者远道而来，代表的是西方的脸面。”
“陛下特意强调提高标准……”
“这分明就是——精神战法！”
牛马仁猛地一拍桌子，兴奋得胡子乱颤。
“用我大夏之富庶，击碎蛮夷之自尊！”
“这不仅是展示国力，更是为了确立我大夏在世界东方的霸主地位！”
“若是能让这波斯使者心悦诚服，回去之后广为宣传……”
“那岂不是——万国来朝的盛世前兆？！”
“懂了！本官彻底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