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元五年的春光，懒洋洋地洒在御花园的琉璃瓦上。
没有早朝，没有奏折，没有那群在耳边嗡嗡乱叫的大臣。
养心殿后的那片空地上，此刻正冒着袅袅青烟，一股孜然混杂着油脂焦香的味道，在这皇家禁苑中四散开来。
这味道实在霸道，引得墙头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乱撞，赶都赶不走。
就连平日里连路都懒得走的胖御猫，此刻竟也灵活地窜上太湖石，瞪圆了眼睛喵呜直叫，全然忘了要在外人面前保持的那份高冷矜持。
“滋啦——”
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贴在了烧红的铁架子上，瞬间卷曲、变色，冒出滋滋的油花。
楚渊手里攥着一把铁签子，身上甚至没穿龙袍，只套了一件宽松的常服，袖子高高挽起，毫无形象地蹲在烤炉前，熟练地撒着辣椒面。
“陛下，您这手艺，真是越发精进了。”
柳依依坐在一旁的软塌上，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牛乳茶，笑意盈盈地看着那个忙碌的背影。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淡青色宫装，发髻松松挽起，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富贵堆里养出来的从容与温婉。
“那是！”
楚渊头也不回，嘿嘿一笑，顺手翻动着手里的肉串：“朕这辈子若是没当皇帝，去街边摆个烧烤摊，那也是京城一绝！指不定早就发财了！”
“陛下又说胡话。”
柳依依掩嘴轻笑，眼神里满是宠溺。
在她看来，陛下这是在“与民同乐”，是在体验人间烟火。
什么摆摊发财，不过是陛下那独特的、不拘一格的幽默罢了。
“来来来，尝尝朕的秘制羊肉串！”
楚渊将一大把烤好的肉串放在盘子里，小德子连忙端着盘子，送到了几位娘娘面前。
今日这御花园，可是热闹得很。
这后宫里排得上号的主儿，基本上都到齐了。
秦冷月今日依旧是一身劲装，只不过换成了柔软的云锦材质，少了分杀伐，多了分飒爽。
她也不客气，拿起一串羊肉，张口就咬，动作干脆利落。
“好吃！”
秦冷月眼睛一亮，含混不清地说道：“比军营里的那些火头军烤得强多了！就是这辣味……还不够劲儿！”
“陛下，下次多放点那种叫‘魔鬼椒’的玩意儿！”
楚渊嘴角一抽。
魔鬼椒？
那是给人吃的吗？那是用来做催泪弹的好不好！
“秦姐姐若是喜欢，改日让御膳房把那一坛子都送到昭武宫去。”
一个慵懒而带着几分娇媚的声音响起。
欧阳蓉挺着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半倚在特制的软椅上，手里依旧捏着那把玉骨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她今日穿得极为隆重，一身正红色的凤穿牡丹吉服，头上的金钗步摇在阳光下闪得人眼晕。
她并没有去碰那些油腻的肉串，只是用那双总是带着钩子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冷月。
“只不过，这辛辣之物，最是伤身。”
欧阳蓉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秦姐姐常年征战，身子骨虽然硬朗，但毕竟是女子，还是要多保养保养才是。”
“毕竟……这后宫里，也不止是打打杀杀。”
这话里有话。
秦冷月正在嚼肉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是个直肠子，但不代表她是傻子。
欧阳蓉这是在点她呢——你秦冷月虽然能打，虽然有军功，但能不能生孩子，能不能在这后宫里站稳脚跟，那还是两说。
秦冷月咽下嘴里的肉，也没生气，只是大大咧咧地笑了笑，顺手拿起旁边的一壶酒，仰头灌了一口。
“欧阳妹妹说得是。”
秦冷月一抹嘴，眼神清亮，“不过我这人命硬，吃不得那些细糠。”
“战场上死人堆里都爬出来了，这点辣算什么？倒是妹妹你……”
秦冷月目光落在欧阳蓉的肚子上，难得地柔和了几分：“身子重，是该精细些。这肉串你就别吃了，回头我让人给你送点北边带来的雪蛤，那个补。”
欧阳蓉微微一怔。
她本以为秦冷月会反唇相讥，或者直接甩脸子。
没想到，这位女战神竟然真的在……关心她？
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欧阳蓉心里有些别扭，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那……便谢过姐姐了。”
欧阳蓉合上折扇，轻哼了一声，虽然姿态依旧傲娇，但眼底的那抹敌意，却是淡了不少。
楚渊蹲在烤炉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心里那个乐啊。
这就对了嘛！
朕的后宫，就是要这样“塑料姐妹花”的氛围！
表面客客气气，暗地里互相较劲，谁也别想一家独大！
只有这样，朕才能安安稳稳地当个甩手掌柜，不用担心哪天醒来被枕边人给架空了！
“都别光顾着说话啊，吃！多吃点！”
楚渊又烤好了一把鸡翅，这次他亲自端着盘子，走到了角落里。
那里，坐着一个安安静静的女子。
赵婉。
这位曾经的宋国长公主，如今的大夏内相，正拿着一本书，低着头，仿佛这满园的春色和烤肉的香气，都与她无关。
“怎么？朕的手艺，入不了爱妃的眼？”
楚渊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把一串鸡翅递到她面前，坏笑着说道，“还是说，爱妃还在想那《本草纲目》里的方子？”
赵婉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差点掉在地上。
她抬起头，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陛下……”
赵婉连忙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楚渊一把按住。
“坐好，今儿个没规矩。”
楚渊把鸡翅塞进她手里，顺势捏了捏她有些消瘦的脸颊，“多吃点，看你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虐待你了呢。”
赵婉握着那串还在滋滋冒油的鸡翅，指尖微微发烫。
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个邻家大哥哥一样的男人，心里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
和谐。
太和谐了。
这就是大夏的后宫。
一个握着大夏财权的纯元皇后，一个掌握着帝国最强军力的昭武皇后，一个代表着世家门阀且即将诞下祥瑞的欧阳皇后，还有一个曾经是顶尖刺客的景仁皇后……
这些女人，随便放出去一个，都能在任何一个国家掀起滔天巨浪。
可现在，她们却像是普通人家的妯娌一样，坐在一起吃烧烤，聊家常。
而这一切的中心，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他看起来懒散、荒唐、毫无帝王威仪。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将这些猛虎、毒蛇、狐狸，统统驯服成了温顺的猫咪。
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就是真正的……帝王心术吗？
赵婉咬了一口鸡翅，那辛辣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却掩盖不住她内心的苦涩与恐惧。
宋国……真的还有希望吗？
就在这时。
一阵“哐哧哐哧”的怪异声响，突然从不远处的花丛后传了过来。
紧接着，一团黑烟升腾而起。
“父皇！父皇！快看！”
一个稚嫩却充满了兴奋的声音响起。
只见四岁的大皇子楚怀真，穿着一身弄得脏兮兮的明黄色锦袍，怀里抱着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那铁疙瘩后面还拖着几节小车厢，底下装着轮子，随着他的奔跑，上面的一个小烟囱还在突突突地冒着白气。
“这是……”
欧阳蓉本能地皱起了眉头，用折扇掩住口鼻，往后缩了缩，“这什么怪东西？怎么还冒烟呢？多脏啊！”
“怀真！怎么弄成这样？快让母后看看，有没有烫着？”
一旁的甄芙连忙放下手里的果盘，一脸紧张地冲了上去，想要把儿子怀里的东西拿下来。
“不！我不给！”
楚怀真倔强地一扭身，躲过了甄芙的手，献宝似的把那个铁疙瘩举到了楚渊面前。
“父皇！这是工科院大师傅刚做好的！他说这是‘蒸汽小火车’！”
小家伙的小脸蛋上蹭得全是黑灰，像只小花猫，但那双眼睛却是亮得惊人，“父皇您看！只要在这个小炉子里烧上炭，它就能自己跑！跑得可快了！”
楚渊看着那个大概只有鞋盒大小，却五脏俱全的蒸汽火车模型，眼睛都直了。
卧槽？
这也行？
工科院那帮疯子，这么快就把蒸汽机微型化了？
这手工，这结构……虽然粗糙，但原理完全没问题啊！
“好东西啊！”
楚渊一拍大腿，直接把那满身油污的小火车接了过来，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怀真，这玩意儿你从哪弄来的？”
“是我求工科院大师傅做的！”
楚怀真挺起小胸脯，一脸骄傲，“我要把它送给……送给欧阳娘娘肚子里的弟弟妹妹！”
说着，他跑到欧阳蓉面前，踮起脚尖，指着那个还在冒烟的小火车，奶声奶气地说道：“欧阳娘娘，这个送给弟弟！”
“等他出来了，我就教他开火车！”
欧阳蓉看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小皇子，又看了看那个冒着黑烟的“礼物”。
她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嫌弃。
是真的嫌弃。
她欧阳家的孩子，以后是要读圣贤书，是要经天纬地，是要坐龙椅的！
怎么能玩这种工匠才玩的奇技淫巧？
这若是玩物丧志了怎么办？
“大皇子……真是有心了。”
欧阳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身子却很诚实地往后靠了靠，生怕那黑烟熏到了自己。
“不过这东西……毕竟是铁器，又带着火，万一伤着了就不好了。还是……你自己留着玩吧。”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冷场。
甄芙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自己的儿子好心送礼，你这是什么态度？
嫌弃我儿子脏？
还是嫌弃这礼物不值钱？
就在这时，楚渊突然开口了。
“哎！爱妃这就见外了！”
楚渊一把将楚怀真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丝毫不在意那黑灰蹭到了自己的龙袍上。
“朕觉得，怀真这礼物送得好！送得妙！”
楚渊环视了一圈众人，开始了他的“即兴演讲”。
“你们啊，就是太把规矩当回事了。”
“小孩子嘛，就是要玩！就是要闹！就是要这一身泥巴一身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