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花白,眼神浑浊,早已没了当年草原霸主的雄风。
“报——!”
一名斥候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带着一身的寒气和惊恐。
“大……大汗!”
“夏军……夏军又来了!”
“就在城外三十里!他们的火炮……把咱们的哨塔都给轰塌了!”
呼延森脚下一软,差点没瘫在地上。
“又来?!”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啊?!”
呼延森抓着斥候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咆哮,“他们不攻城,也不退兵,天天在那放炮!这是要活活吓死本汗吗?!”
“大汗……”
旁边的部落首领苦着脸,“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人心散了啊!”
“那个夏国的疯子官,在边界上搞了个什么收容所。”
“只要咱们的人跑过去,不管是兵还是民,只要肯干活,就给饭吃,给衣穿!”
“现在城里的人……每天晚上都有偷偷溜出去的,拦都拦不住!”
“再这么下去,不用夏军打,咱们这座城……就空了!”
呼延森松开了斥候,颓然倒在虎皮椅上。
绝望。
深深的绝望。
他想起了前任大可汗张脩。
那个野心勃勃、妄图吞并大夏的疯子。
“张脩啊张脩……你这个混蛋!”
呼延森咬着牙,眼泪流了下来,“要不是你非要去招惹大夏,把咱们的主力都葬送在了南边,咱们北狄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留下这烂摊子……让我怎么收拾?”
他看着空荡荡的大帐,看着那些早已没了战意的首领们。
他知道,完了。
彻底完了。
“写信……”
呼延森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给那个夏国官……写信。”
“本汗……愿降。”
“只要能保住性命,保住这最后的族人……让本汗做什么都行!”
…………
大夏军营。
李柏手里捏着那封带着羊膻味的羊皮信,看都没看完,就随手扔进了火盆里。
“求和?”
“议和?”
“还要保留封号?”
李柏嗤笑一声,看着跪在地上的北狄使者,眼神里满是嘲弄。
“回去告诉你们大可汗。”
“他是不是还没睡醒?”
“现在是什么形势?是他求着老子活命!不是老子求着他投降!”
李柏提起笔,在一张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几个大字。
然后,“啪”的一声,将那张纸甩在了使者脸上。
“把这个带回去!”
“告诉呼延森,这是陛下的意思!”
“帝命不许!”
使者颤抖着捡起那张纸,只见上面只有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
【跪下!说话!】
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谈判的空间。
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也是最后通牒。
使者屁滚尿流地跑了。
李柏看着他的背影,又灌了一口酒,眼神变得异常冰冷。
“想投降?想舒舒服服地当寓公?”
“做梦。”
“不把你们的脊梁骨彻底打断,不让你们从骨子里感到恐惧,你们这群狼崽子,迟早还会咬人。”
然而。
让李柏没想到的是。
这封极其羞辱的信送出去不到半个时辰。
冬都的城门,开了。
没有伏兵,没有陷阱。
呼延森赤裸着上身,背着荆条,手里捧着象征大可汗权力的金印,一步一叩首,从城门口一直跪行到了夏军大营前。
身后,是数千名放下了武器、垂头丧气的北狄士兵。
投降了。
就这么……投降了?
连李柏都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还要再轰上几炮,或者再来一场围城战,毕竟困兽还要犹斗呢。
结果这呼延森,跪得比谁都快。
帅帐内。
李柏大马金刀地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呼延森。
“哟,这就降了?”
李柏似笑非笑,“本官还以为,大可汗要为了北狄的荣耀,死战到底呢。”
“说吧,为什么要降?”
“是为了这满城的百姓?还是为了少造杀孽?”
李柏的话语里带着刺,显然是不信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呼延森抬起头。
那张苍老的脸上,没有半点羞愧,只有一种极度的坦然,甚至是……解脱。
“大人。”
呼延森的声音很平静,“别说什么百姓了。”
“我降,是因为我想活。”
“夏国的火炮太厉害,夏国的粮食太香。”
“我不想像张脩那样,死得连渣都不剩。”
“而且……”
呼延森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我知道,大人您需要什么。”
“哦?”李柏来了兴趣,“我需要什么?”
“您需要一条狗。”
呼延森指了指自己,“一条熟悉草原,熟悉其他部落,知道哪里有水源,哪里有金矿的狗。”
“其他的部落首领,那些还在观望的,我知道他们的弱点,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
“只要大人饶我一命,给我一口饭吃。”
“我愿意带着大夏的军队,把他们……一个个都挖出来!”
李柏眯起了眼睛。
他盯着呼延森看了许久,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好一条老狗!”
李柏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
这就对了。
什么民族大义,什么宁死不屈。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利益交换才是最真实的。
这呼延森,虽然软骨头,但是个聪明人。
“行。”
李柏点了点头,“既然你这么懂事,本官也不为难你。”
“命,留着。”
“金印,没收。”
“至于以后……”
李柏站起身,走到帐门口,看着外面那些正在被收编的北狄士兵,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
他在想秦冷月临走时留下的那个方针。
通婚。
“光收地盘不行,还得收心。”
“呼延森,你带来的这些人,不论男女。”
“男的,送去挖河,表现好的,赐夏姓,入夏籍。”
“女的……”
李柏摸了摸下巴,“咱们燕地有不少光棍汉吧?”
“传令下去,凡是立了功的将士,或者是干活勤快的劳工,皆可向官府申请,迎娶北狄女子!”
“官府出钱办酒席!生了孩子给养育钱!”
“本官要让这燕地,不出十年,再无狄音,尽是夏语!”
这才是真正的绝户计。
也是真正的长治久安之策。
…………
数日后。
捷报传回京城。
大内阁。
“好啊!好一个李柏!”
兵部尚书王远拿着战报,激动得手都在抖,“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冬都!受降三万!”
“这可是开疆拓土的大功啊!”
“没想到,这酒疯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首辅柳万金也是抚须长笑:“这下好了,燕地北患彻底消除,咱们的运河工程也能加快进度了。”
“老夫提议,立刻选派能吏,前往冬都,协助李柏设立治所,推行教化!”
“对!还要给陛下报喜!”
“这是天佑大夏!陛下圣明啊!”
众臣欢欣鼓舞,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夏盛世的宏伟蓝图。
然而。
养心殿内。
此时却是一片低气压。
“啪!”
楚渊把那份捷报狠狠地摔在地上,脸色黑得像锅底。
“投降?!”
“谁特么让他接受投降的?!”
楚渊气得在殿里来回暴走,胸口剧烈起伏。
“朕要的是打仗!打仗懂不懂?!”
“打仗才能烧钱!打仗才能消耗物资!打仗才能让那该死的国运值往下掉!”
“这一投降,仗不就打完了?”
“仗打完了,朕还怎么名正言顺地从国库里往外掏钱?”
“不行!绝对不行!”
楚渊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小德子!”
“奴才在!”小德子吓得一哆嗦。
“传朕口谕!给大内阁,给李柏!”
楚渊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道:
“朕,不接受冬都的投降!”
“什么?!”
小德子傻了,“陛下,这……人家都已经跪了啊……”
“跪了也不行!”
楚渊一挥袖子,开始了他的逻辑闭环:
“告诉李柏,北狄人反复无常,诈降也是常有的事!”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必须维持战争状态!”
“那个冬都,给朕把它当成……当成实战演练场!”
“让军队轮流上去,给朕围着打!只要不死人,就把炮弹给朕往空地上轰!”
“每天不打够一万两银子的炮弹,不许收兵!”
“朕要让那里,永远保持着‘战争进行时’!”
只有这样,军费才能继续拨,物资才能继续耗。
国库的钱,才能继续像流水一样花出去!
这叫什么?
这叫“饱和式败家”!
小德子张大了嘴巴,顿了好久,才说道:“奴才……遵旨!”
小德子退出去之后,楚渊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捡起那份捷报,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想让朕赢?”
“门都没有!”
“这仗……朕说没打完,它就没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