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偏厅。
窗外的积雪还未化尽,屋内的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偶尔爆出一两颗火星,瞬间就被厚重的官靴踩灭。
一张长条紫檀木桌案,两边坐满了大夏如今最有权势的人物。
“啪。”
一枚白色的玉石棋子,被轻轻丢进桌案中央的红木盒子里。
这是大内阁特有的表决方式——白子同意,黑子反对,弃权不投。
“第十九票。”
负责唱票的中书舍人声音有些发颤,他偷偷瞥了一眼坐在首位的王忠,咽了口唾沫,继续念道:“同意,慕容氏所提‘民办官助’之义仓方案。”
随着这一声落下,偏厅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左侧,以户部尚书赵程为首的“国库派”官员,脸色黑得像锅底。
赵程的手指死死扣着桌沿,那双平日里精于算计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怒火。
右侧,几位出身江南望族和京城世家的阁员,则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但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十九票对七票。
剩下的,全是弃权。
这是一场屠杀。
一场资本对皇权的无声围剿。
“呵……”
一声轻笑打破了死寂。
王忠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绯红官袍。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好啊。”
王忠目光浑浊,扫视全场,声音沙哑却有力:“诸位大人,真是好决断。”
“慕容婉一介女流,几封书信,就能让咱们大内阁十九位宰相点头。”
“民办官助?哼!”
王忠冷哼一声,随手抓起那份刚刚通过的决议草案,抖了抖:“说什么朝廷监管,世家出资。”
“实际上呢?粮仓建在他们的地盘,账本握在他们的手里,发粮的勺子捏在他们的管家手上!”
“一旦灾荒来了,百姓吃的是慕容家的米,跪的是世家的门!”
“这哪里是义仓?这是在给他们自己修功德碑,是在挖大夏的墙角!”
“王公慎言。”
一名出身京城韦氏的阁老淡淡开口,手里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如今国库虽然充盈,但那是陛下修运河、建新都的钱,动不得。”
“既然民间有义士愿意为国分忧,咱们若是强行拦着,岂不是寒了天下士绅的心?”
“再说了,这方案里不是写了吗?接受户部指导。咱们还是有监管权的嘛。”
“指导?”
赵程忍不住拍案而起,“老子派去的人,连他们粮仓的大门都进不去!指个屁的导!”
“赵大人,斯文!”韦阁老皱眉。
“行了。”
王忠摆了摆手,止住了即将爆发的争吵。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投赞成票的同僚。
这些人里,有的是真的收了好处,有的是怕得罪世家,还有的……是觉得这方案确实能省钱。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已经出来了。
大内阁,终究不是铁板一块。
“既然票投出来了,老夫身为首辅,自然尊重诸位的选择。”
王忠转过身,背对着众人,看向窗外那阴沉的天空。
“中书省,拟票吧。”
“将此决议,即刻下发各部。”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一松。
那韦阁老更是面露喜色,只要王忠点了头,这事儿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然而。
就在所有人准备起身离席的时候,王忠的声音幽幽传来。
“不过……”
“此事事关国体,涉及民心。”
“按照大内阁章程,凡属动摇国策之决议,虽内阁通过,仍需……呈报御览,请陛下圣裁。”
韦阁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王公,这只是个仓储改革的小事,何必惊动圣驾?陛下如今正忙着……”
“小事?”
王忠猛地回过头,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韦阁老:“在老夫眼里,只要是关于粮食的事,就没有小事!”
“怎么?韦大人是觉得,陛下的圣断,还不如咱们这几颗黑白棋子管用?”
“下官……下官不敢。”韦阁老冷汗瞬间下来了。
“不敢就好。”
王忠大袖一挥,径直向门口走去。
“来人,备车!”
“老夫要进宫!”
走到门口时,王忠脚步一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早已密封好的火漆信筒,递给身边的亲信。
“把这个,走密奏司的通道,直接送到御书房。”
“记住,要在老夫见到陛下之前,先让陛下看到这东西。”
那是他昨晚熬了一夜写出来的密奏。
上面不仅详细剖析了义仓的弊端,更附上了一份名单——那十九个投赞成票的官员名单。
你想玩民主?
老夫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帝王专政!
……
……
京城,后宫。
雨过天晴,冬日的阳光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刺眼的金光。
“唔……”
楚渊从明黄色的锦被里探出头来,伸手挡了挡透过窗纱射进来的阳光。
浑身舒坦。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旁。
欧阳蓉还蜷缩在被窝里,一头青丝散乱在枕头上,呼吸均匀绵长,那张英气逼人的俏脸上带着几分慵懒的红晕,显然是累坏了。
楚渊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没忍心吵醒她,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
“陛下,您醒了?”
小德子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屏风后面,手里捧着温热的帕子。
自从吃了那颗“金丹”后,这小太监不仅力气大得吓人,连走路都没声了。
“嘘——”
楚渊竖起手指在唇边比划了一下,指了指床上,“让娘娘多睡会儿。今儿个早朝……免了。”
“是。”小德子压低声音,“那内阁那边的折子……”
“堆着!”
楚渊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噼啪作响,“朕为了大夏的‘人口增长’操劳了一夜,还不能享受享受?”
“去,给朕弄点吃的,送到御花园凉亭去。”
“朕要散散心。”
……
御花园。
冬日的园子虽然有些萧瑟,但经过昨夜那场大雨的洗礼,空气格外清新。
枯枝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楚渊披着一件厚厚的玄色大氅,双手笼在袖子里,慢悠悠地晃荡着。
没有前呼后拥的仪仗,只有小德子远远地吊在后面。
这种感觉,爽!
正走着,前方假山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猫叫声。
“喵~”
“乖,慢点吃,别噎着。”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随之响起。
楚渊脚步一顿,探头望去。
只见在一株老梅树下,蹲着一个身穿淡青色道袍的少女。
少女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根小鱼干,正耐心地喂着一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野猫。
那野猫浑身脏兮兮的,但在少女面前却温顺得像个孩子,一边吃一边用脑袋蹭她的手掌。
韩语书。
那个拥有“御兽”天赋,被丹阳子收为关门弟子的御兽世家嫡女。
“这就是你修炼的道?”
楚渊突然开口。
韩语书身子一僵,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那只野猫更是“嗷”的一声,炸了毛,嗖的一下窜上了树梢,警惕地盯着楚渊。
“参……参见陛下!”
韩语书慌乱地转过身,手里的鱼干掉了一地,连忙想要跪下行礼。
“免了免了。”
楚渊摆了摆手,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鱼干,又看了看树上的野猫。
“朕长得很吓人吗?”楚渊摸了摸自己的脸,“这猫怎么见朕跟见鬼似的?”
韩语书低着头,脸颊微红,小声道:“陛下身上……有龙气。小动物……最是敏感,它们敬畏强者。”
“龙气?”
楚渊乐了。
还挺会说话的。
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一段时间没见,这丫头身上那股子怯生生的劲儿少了点,多了一丝出尘的道蕴。
看来丹阳子那个老神棍虽然炼丹不靠谱,教徒弟还算有点本事。
“丹阳子最近在忙什么?”楚渊随口问道,“又在炼什么毒……咳,金丹?”
“师尊……师尊最近在研究‘雷法’。”
韩语书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说陛下引动天雷,给了他极大的启发。他在尝试用铜线引雷,想要炼制‘九天神雷符’。”
“噗——”
楚渊差点没一口口水呛死。
铜线引雷?
这老道士是嫌自己命长,还是想提前发明避雷针?
“告诉他,悠着点。”
楚渊拍了拍韩语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朕的大夏还需要国师,别把自己给劈熟了。”
“是……谨遵陛下教诲。”韩语书一脸茫然,但还是乖巧地点头。
“行了,接着喂猫吧。”
楚渊摆摆手,转身离开,“这宫里冷清,多养点活物也好。回头朕让御膳房给你送几筐鲜鱼来,别拿这种干巴巴的东西糊弄朕的‘御猫’。”
看着楚渊离去的背影,韩语书眨了眨眼。
她捡起地上的小鱼干,抬头看了看树上的野猫。
“咪咪,陛下……其实是个好人呢。”
野猫:“喵呜!”(呸!那是个大变态!)
……
两刻钟后。
养心殿,御书房。
楚渊吃饱喝足,精神抖擞地推开大门。
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
不是龙涎香,而是混合了兰花与墨香的味道,那是柳依依身上特有的味道。
书房内,两位大夏最有权势的女人已经等候多时。
欧阳蓉已经梳洗完毕,换了一身正红色的凤袍,端坐在左侧的椅子上。
虽然面色依旧红润得有些过分,但那双桃花眼里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精明与干练。
而在右侧,柳依依身穿淡黄色的宫装,手里拿着一本账册,正低头看着什么。
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但这丝毫不影响她那属于“商业女王”的气场。
“臣妾参见陛下。”
见楚渊进来,两人同时起身行礼。
“都坐,都坐。”
楚渊大大咧咧地走到龙椅上坐下,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把瓜子,“今儿个什么风,把朕的两位贤内助都吹来了?”
“陛下。”
欧阳蓉率先开口,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折子,正是王忠之前通过密奏司送来的那份。
“内阁那边出事了。”
她将折子递给小德子,呈到楚渊面前,“关于‘义仓’的决议,内阁十九票通过。世家大族,这次是联手逼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