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合常理。太不合常理了。”
“若是为了败家,陛下大可多修几座宫殿,何必拿疆土开玩笑?”
“除非……”
折扇敲击掌心的节奏陡然加快,如急促的雨点。
欧阳蓉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种可能,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为何陛下拒绝了我举荐的族兄欧阳旭?
为何偏偏选了一个毫无根基、名声狼藉的李柏?
为何在李柏如此荒唐的情况下,陛下还要如此纵容,甚至可以说是……鼓励?
突然,一个令她遍体生寒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心底钻了出来,让她瞬间坐直了身子。
“敲打。”
欧阳蓉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中的折扇猛地一停。
“这是陛下对我们欧阳家,甚至是对所有世家的敲打!”
“我想把手伸进燕地,想让欧阳家的势力渗透进那个新的粮仓,陛下看穿了。”
“他宁可用一个废物把燕地搞烂,也不愿意让世家的势力染指兵权重地!”
“他在告诉所有人:这大夏的江山,朕想给谁就给谁,朕想让它烂,它就得烂!你们这些臣子,少动那些不该动的歪心思!”
“还有……”
欧阳蓉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李柏越烂,燕地的局势就越乱。”
“局势越乱,原本盘踞在那里的旧势力、北狄的残余、甚至是我们看不到的暗流,就会忍不住跳出来。”
“引蛇出洞!”
“陛下这是在用李柏做饵,要将燕地的隐患一网打尽!这是只有拥有绝对自信和掌控力的帝王,才敢玩的‘钓鱼’!”
想到这里,欧阳蓉只觉得背脊发凉,冷汗浸湿了内衫。
太可怕了。
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懒散随和、甚至有些荒唐的陛下,心思竟然深沉至此!
自己差点就因为一时的贪念,把整个欧阳家都给搭进去!
“快!”
欧阳蓉一把抓过桌上的纸笔,手腕都有些颤抖,墨汁溅了几点在袖口上也顾不得了。
“研墨!本宫要给家里写信!”
“告诉兄长,立刻停止一切在燕地的活动!把伸出去的爪子都给我剁了缩回来!”
“还有……把本宫的猜测,务必一字不漏地传给江南的欧阳帆!”
……
江南,洋州。
虽然已是深冬,但江南的湿冷比北方的干冷更入骨髓,直往人缝里钻。
一处隐秘的私宅内,炉火虽然旺,却驱散不了两人心头的寒意。
欧阳帆看完手中的密信,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对面,坐着那个一袭道衫、总是云淡风轻的尘晟。
但此刻,尘晟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几分恐惧。
“娘娘的信,你看了?”
欧阳帆将信纸丢进火盆,看着它瞬间化为灰烬,声音沙哑。
尘晟点了点头,手中的羽扇也不摇了,只是死死地盯着那跳动的火苗,仿佛那是某种可怖的猛兽。
“娘娘毕竟身在后宫,看问题的角度……多是在争宠与家族利益上。”
尘晟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但她提到的那个点——‘陛下宁愿搞烂燕地也要掌控大局’,却让我想通了一件一直困扰我的事。”
“什么事?”
“洋州水坝。”
尘晟抬起头,那双总是充满智慧的眼睛里,此刻竟布满了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
“之前我们一直以为,水坝被炸,是我们计划之外的‘天助’,或者是某个想要讨好陛下的势力做的。”
“但你想过没有,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谁有这么准的情报?谁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连锦衣卫都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欧阳帆瞳孔猛地一缩:“你是说……”
“排除了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都是真相。”
尘晟的声音都在颤抖,“欧阳兄,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炸水坝的人,根本就是陛下自己的人呢?”
“轰!”
欧阳帆只觉得脑子里炸响了一声惊雷,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连身后的茶几都被带翻了。
“这怎么可能?!柳首辅和王大人当时就在坝上!那是当朝宰相!陛下怎么可能拿两位重臣的命去赌?”
“赌?”
尘晟惨笑一声,眼神空洞,“你太小看陛下了。”
“你还记得当时救下柳大人的那个神秘高手吗?”
“那个一剑劈开巨浪,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两位大人带离险境的人?”
欧阳帆点了点头,那是锦衣卫卷宗里的绝密,只有极少数核心人员知道。
“那是……玄武?”欧阳帆试探着问。
“不,玄武擅守,不擅剑,且当时玄武在京城。”
尘晟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大内还有一位从不露面的宗师,专司陛下暗卫。如果我没猜错,那人就在现场。”
欧阳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都在哆嗦。
“你的意思是……”
“陛下早就洞悉了我们的计划。”
尘晟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步伐凌乱,显得心绪极乱。
“甚至,陛下嫌我们的计划太慢,太温吞!”
“他预判了我们会利用水患,但他不想等。”
“于是,他派人炸了水坝,把事情做绝!以此为借口,彻底堵死吴国的退路!”
“同时,他又派了绝顶高手在暗中保护重臣,确保局面在可控范围内,既有了开战的借口,又保住了臣子的性命。”
“这是一场豪赌!一场把人心、天时、地利全都算计进去的惊天豪赌!”
尘晟猛地转过身,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声音尖锐:
“你看看李柏!再看看水坝!”
“一个是不惜毁掉燕地也要引蛇出洞;一个是不惜炸毁水利也要师出有名!”
“这两件事的内核是一样的——绝对的冷酷,绝对的掌控!”
欧阳帆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这还是人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直接下旨?”
“因为名正言顺!因为帝王心术!”
尘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依旧发飘,“我们……我们自以为是在替陛下分忧,是在做局。”
“殊不知,我们从头到尾,都只是陛下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陛下是在告诉我们:朕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朕比你们更狠!朕可以用你们,但你们……别想跳出朕的掌心!”
死一般的寂静。
屋内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听在两人耳中却如同惊雷。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巧合,在这一刻,似乎都串联成了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而织网的那个人,正坐在养心殿的龙椅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这群蝼蚁在网中挣扎、自以为是。
“呼……”
良久,欧阳帆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敬畏,甚至带着一丝狂热的臣服。
“尘兄。”
“我在。”
“我们……还要继续吗?”
“继续?当然要继续!”
尘晟惨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晕,那是极度恐惧后产生的亢奋。
“能追随这样一位深不可测、视天下为掌中玩物、手段通天的千古一帝,是我辈谋士的终极梦想!”
“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仿佛在发誓。
“以后,收起我们那些自作聪明的小心思。”
“在陛下面前,我们必须是透明的。”
“我们要做的,不是去揣摩圣意,因为圣意如渊,不可测。”
“我们要做的,就是做一把最锋利的刀,一条最听话的狗。”
“陛下指哪,我们就咬哪!哪怕前面是悬崖,也得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欧阳帆重重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明白了。”
“这次吴国的事……我们必须办得漂漂亮亮,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否则,不用陛下动手,我们自己就该找块豆腐撞死!”
窗外,江南的冬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在窗棂上,如同一首肃杀的战曲。
而在遥远的京城,楚渊正美滋滋地喝着小酒,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群“大聪明”脑补成了一个算无遗策、恐怖如斯的幕后黑手。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李柏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啊!有他在,这国运值,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