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福的前军正因攻击受挫而士气低落,猝不及防之下,被这凶猛的反冲击杀得人仰马翻,瞬间溃退数十步,阵线摇摇欲坠。
“回来!都他娘的给我回来!先顶住营里出来的!”张天福魂飞魄散,连忙下令将刚刚派去阻击登陆场的部队喊回,拼死堵住缺口,这才勉强稳住阵脚。经此一变,他骇然发现,从营中冲出的明军,兵力雄厚,攻势凌厉,哪里是他之前臆测的小股偏师!其人数恐怕比他此刻疲惫不堪的部队还要多,他只能拼命催促手下抵挡,哪里还敢再分兵去管江滩?
常永祚挥刀逼退一名叛军哨官,看着对方慌乱后撤的阵型,心中豪气顿生。他深知,今日突袭夺营的任务已然圆满完成,本来只需稳守营寨,等待太子殿下的大军登陆合围,眼前这支叛军便是瓮中之鳖,必败无疑。
但……他脑海中浮现出郑森的身影,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或嫉妒、以及急于证明自己的冲动涌上心头。若能主动出击,击溃甚至歼灭眼前这支叛军主力,岂不更是大功一件?争胜之心一起,便再难抑制。他见叛军攻势受挫,士气萎靡,便果断下令全军出击,力求扩大战果。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争功心切的主动出击,阴差阳错地牵制住了张天福本就不多的兵力,为烈火营三个营士兵的安全登陆,争取了至关重要的时间。
卢象观的队伍这一路疾行,也已经跑得阵型散乱,但他立功心切,挥舞手中大刀,口中大喊:“众将士,随我冲啊!”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地直接从张天福军的阵后,杀了进去。他手下的军官和士兵,见主帅已经带头冲锋,不敢怠慢,也来不及重整阵型,呼喝着跟着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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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将军!不好了!南军……南军主力从背后杀过来了!”参将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连滚爬地冲到张天福马前,指着后方那一片如同黑云般压过来的明军阵列。
张天福浑身浴血,甲胄上遍布刀痕,他刚刚勉强稳住被常永祚反冲击打乱的阵脚,已是精疲力尽。此刻闻报,他猛地回头,只见身后一支千人左右的明军,如锋矢般,插入自己后阵,正在不断扩大缺口。为首一员小将异常神勇,手执一把长柄大刀,左右挥砍,正往自己将旗方向杀过来。
而更远处,有更多的明军,已然在江岸开阔地带完成了展开,刀枪如林,旗帜鲜明,正以钳形之势,向着他的后阵稳步推进。而自己麾下的士兵,在经过一早上的奔波、攻营受挫、体力耗尽之后,早已是惊弓之鸟,此刻看到身后出现如此严整的生力军,士气已经低到濒临崩溃了。
“完了……”张天福脑中一片空白,绝望如同冰水浇头。他知道败局已定,部队被常永祚的陆战营死死缠住,现在阵型混乱,根本无力再调整方向应对背后的致命一击。他甚至来不及下达任何像样的指令——
“跑啊!”
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叛军的阵型从后向前,如同雪崩般瞬间瓦解。
卢象观见自己面前的敌人开始四散奔逃,不由哈哈大笑,挥刀一指张天福将旗,大喊:“敌将在那里!捉住他便是首功,追!”
正立于中军将旗之下的张天福见那小将向自己冲来,心中恨他搅乱自己后阵,立刻摘下弓箭,对准冲来的卢象观就是一箭。利箭精准地射中卢象观的马脖子,那战马悲嘶一声,轰然倒地,将猝不及防的卢象观重重摔落马下。
周围张天福的家丁见敌将落马,纷纷举着枪刀冲了上来……
幸得有一位叫陈安的老家将,担心他的安全,一直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这陈安、字坦公,乃是当年卢象升麾下的旧将,此人须发皆白,武艺高强,手执一对铁鞭,见他落马,拼死赶来护卫,身受数创而死战不退。此时张天福见大势已去,也无心恋战,率领家丁向北突围。卢象观的部队又迅速赶来援救主将,这才将卢象观救下。
此时,孙临的二营和张家玉的三营也已经赶到,并向两翼展开,对已然崩溃的张天福军展开掩杀。一时,旌旗招展,战鼓擂檑,号角声连天……
张天福麾下的士兵们丢下兵器,哭爹喊娘,向着一切看似没有敌人的方向四散奔逃,更多的人则是直接跪倒在地,双手高举,瑟瑟发抖地乞求投降。军官的呵斥、斩杀都无济于事,兵败如山倒。
张天福在几名家丁的亲兵拼死护卫下,砍翻了几个挡路的溃兵,试图向北面突围。慌不择路间,正撞上一队疾行赶来的明军,那飘扬的将旗上,赫然是一个“张”字——正是张家玉的三营!
张家玉见一队敌骑企图突围,其中一人甲胄鲜明,料是重要人物,岂容他走脱?他当即张弓搭箭,动作如行云流水,弓弦响处,一支利箭如同流星赶月,精准地射中了张天福的肩膀!
见张天福中箭落马,周围烈火营的士兵发一声喊,兴奋地一拥而上。叛军家丁见势不好,想要上前援救,却敌不过潮水般拥上来的明军,被砍翻在地。明军士兵们扑倒仍试图顽抗的张天福,用绳索将其捆了个结结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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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在近卫营的严密护卫下,骑乘玉花骢立于战场一侧的高坡上。放眼望去,方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此刻已逐渐平息。遍地跪伏着投降的叛军士兵,只有零星的喊杀声还在远处响起,那是他手下少数游骑正在追捕逃亡的溃兵。
常永祚提着尚在滴血的战刀,浑身浴血,大步走来,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战后的潮红,他来到朱慈烺马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殿下!末将幸不辱命!”
朱慈烺看着他,赞许道:“永祚今日立下大功!陆战营奇袭夺营,乃此战首功!更可贵的是,能看准时机,主动出击,牵制叛军主力,使其无暇他顾,为我大军登陆赢得宝贵时机,当再记一功!”他顿了顿,声音提高,让周围将领都能听见,“今日所获之战利品——火器、甲胄、兵器、旗鼓,以及降卒,优先补充陆战营!鄂国公世子常永祚,忠勇可嘉,屡建奇功,即日起,正式擢升为陆战营指挥使!”
常永祚大喜过望,激动地再次行礼:“末将谢殿下隆恩!定为殿下效死!”他随即想起一事,补充道:“殿下,营内缴获叛军囤积粮草、银两极多,尚在清点,粗略估计,恐有十数万两之巨!”
正说话间,张家玉已命人将捆缚结实的张天福押了过来,摔在地上。冷水泼面,张天福悠悠醒转,抬头看见端坐马上的朱慈烺,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乞求饶命。
朱慈烺厉声斥道:“张天福!朝廷待你兄弟二人不满,军械、饷银、粮草,何曾短缺?尔等不思报效,竟敢行此谋逆叛国之事!说,张天禄现在何处?!”
张天福涕泪横流,为了活命,忙不迭地招供:“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我弟弟张天禄他受了高起潜还有杜勋那两个阉贼的蛊惑,非要投降建奴,末将……罪将苦苦相劝,他执意不听!他……他如今正和两个阉贼带着一千精骑,说是去取滁州,要拿滁州城作为投名状献给清虏!罪将知错了,我愿戴罪立功,率军替殿下取下江浦县城,将功折罪!”
朱慈烺听完,面色沉了下来,并未理会他的摇尾乞怜,转而看向常永祚:“常指挥使,陆战营连日江北转战,今日又经恶战,将士疲敝,当予休整。着你部押解俘虏、罪将张天福及所有缴获之银饷粮草,先行前往浦口码头登船。”
“末将遵命!”常永祚肃然领命,立刻转身前去安排撤回事宜。
“卢象观!”
“末将在!”卢象观方才差点阴沟翻船,好容易脱险,如今惊魂未定,头盔歪斜,灰头土脸。
朱慈烺的目光在他脸上注视了片刻,克制了想当场将他臭骂一顿的情绪,冷冷地说:“今日战斗,你有功亦有过,自己回去细想,检讨今日得失,呈一份折子上来。”虽然朱慈烺对他今天的表现不甚满意,却也看到,卢象观敢于主动求战的强烈欲望,在如今普遍缺乏敢战意志的明军中,是极为难得的。假以时日,磨砺一番,未必不能成为一个将才。他也不想在此大胜之时,将他一棍子打死,寒了众将士的心。
“是!”卢象观看太子脸色,也知道自己今天捅了篓子,不敢再做任何辩解。
朱慈烺望着北方,滁州方向,目光深沉。从张天福口中获知了张天禄和那一千骑兵的去向,他心中稍定。他轻轻一抖缰绳,玉花骢迈动四蹄,在胜利的战场上缓缓而行,思索着下一步的棋该如何落下。
原本他是想全歼张天禄这三千叛军的,如果能大获全胜,则将烈火营另外的五个营也调过江来,在清流关打一场阻击战,挫一挫南下清军的锐气。
但是张天禄和他的一千骑兵不在,这场本应是歼灭战的战斗又打成了击溃战,今天一战的结果,显示出烈火营整编训练时间尚短,还存在很多问题,亟待总结,此时贸然再将更多部队拉上战场,扩大战事,未必有益。于是朱慈烺命令,立刻打扫战场,收拢部队,押解俘虏,尽快到浦口码头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