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住他们!快派兵挡住他们!”张拱日失声尖叫,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可他环顾四周,城楼上所有能动弹的人都在拼命抵抗城下源源不断攀爬上来的孝陵卫,箭矢如飞蝗般射下,滚石檑木不断砸落,哪里还能分出一兵一卒?
更让他绝望的是,就在东北角楼方向溃兵逃来的路径上,北安门左侧的城墙上,已有数名悍勇的孝陵卫“先登”锐士突破了箭雨滚石的封锁,成功跃上城头!他们如同虎入羊群,刀光翻飞,瞬间砍倒了几个正在向下放箭的弓箭手,牢牢占据了城墙一角!后续的士兵正源源不断地顺着云梯和绳索攀援而上!而那几个逃来的溃兵,正好撞上了这支刚刚登城的生力军,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扔掉武器,跪倒在地,哭喊乞降。
张拱日看着东北角楼彻底被“徐”字大旗淹没,看着北安门城墙上越来越多的孝陵卫士兵登城,看着内外夹击的绝境,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完了!全完了!
但他骨子里那点勋贵的骄矜和不甘,在死亡的刺激下竟迸发出一丝最后的疯狂!他猛地跳起来,状若疯魔,对着身边仅剩的几个亲兵嘶吼道:“顶住!顶住!死守!死守镝楼!给老子敲警钟!快敲警钟!向宫内报警!快敲钟啊——!!!”他声嘶力竭,绝望地做着最后的挣扎,声音已带着哭腔。然而回应他的,是越来越近的、孝陵卫士兵破甲的刀锋撞击声和城内角楼方向传来的清晰喊杀:“活捉张拱日——!”
刺耳、绝望、如同丧钟般的钟声,在雨夜中疯狂地响了起来,穿透了北安门区域的喊杀声,带着张拱日最后的恐惧与不甘,向着皇城深处,凄厉地蔓延开去……
城下,梅春听到了那绝望的警钟声,也看到了城墙上己方士兵成功登城、开始扩大战果的景象,更看到了东北角楼方向飘起的“徐”字大旗!他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狞笑。虽然过程惨烈,付出了被困弟兄和攀城锐士的代价,但北安门,已是囊中之物!他高举战刀,发出震天的怒吼:
“登城!肃清残敌!夺下城门!开闸!救出被困的兄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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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北镇抚司司房外。张一郜疾步返回,甲叶铿锵作响:“禀都督!二十五名弟兄,皆已披挂整齐,在班房听候调遣!我们人少,是否要请求羽林卫、金吾卫支援?”
冯可宗正在犹豫,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报——!急报——!!”
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踉跄扑入,重重摔在冰冷的地砖上!甲胄歪斜,头盔不见踪影,发髻散乱,胸前护心镜上一道刀痕触目惊心,正是本该在东安门值守的锦衣卫百户李厚!他气息奄奄,挣扎着抬头,脸上混合着尘土、血污和极度的惊恐,嘶声裂肺地喊道:
“都…都督!大事不好!太子…太子反了!打…打着‘奉天靖难’的大旗啊!”
冯可宗瞳孔骤缩!张一郜更是倒吸一口冷气!李厚不顾伤痛,语无伦次地急报:“卑职随马銮刚刚出东安门……忽见玄津桥方向火光大起,杀声震天!一支人马汹汹而来,冲在前面的是一帮举着棍子柴刀的百姓,马都督以为是乱民,正待指挥我等上前弹压,却不知暴民中混了许多黑衣短打的暴徒,刀斧甚利,凶悍异常。马都督先是马失前蹄,后又被乱民缠住,他……他刀还未拔出,就被砍倒在地啊。卑职还看到后面有一队甲胄鲜明的中城兵马司弓兵!阵中一杆大旗……猩红底子上……‘奉天靖难’四个斗大的金字!后面……后面更有无数乱民持械跟随,浩浩荡荡,怕有数百上千之众!守门的羽林卫指挥见其来势汹汹,急令闭门死守!奈何……奈何贼兵来得太快太猛!城门闸板刚下落一半,贼兵已涌入城门!为首一黑塔般的汉子,不知哪来的怪力,竟生生用手将千斤闸托住!后面甲兵乱民蜂拥而上,与我守军血战!血肉横飞啊都督!卑职…卑职拼死砍翻两个冲在最前的乱民,眼见贼兵越来越多,城门……城门眼看就要被攻破……只得……只得抢了一匹无主战马,冒死从侧翼杀出重围,前来报信!东安门……东安门怕是……怕是守不住了!”他气息微弱,眼中残留着城门下地狱般的景象。
“奉天靖难?!”这四个字如同九霄惊雷,在刚刚集结到前院的二十余名锦衣卫头顶炸响!众人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院子,只闻沉重的呼吸和铁甲因颤抖而发出的细微摩擦声。他们皆是百战精锐,然区区二十余人,面对数百上千打着“靖难”旗号、气势如虹的叛军,无异于螳臂挡车!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终于响起,充满了惊骇与绝望:
“靖难?!真是太子举兵了?”
“中兵马司反了!怀远侯府反了!还有乱民!”
“数百上千…我们这点人…”
“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个人。
冯可宗脸色铁青,正欲下令,忽然门外又传来一阵更加凄厉、更加急促的马蹄嘶鸣!
“报……都督,大事不好了!”
又是一一个传令兵模样的骑士几乎是从马背上摔滚下来,连滚带爬冲进院子,顾不得满身尘土和血迹,更来不及行礼,嘶声裂肺地狂喊:
“都督!祸事了!孝陵卫反了!魏国公世子徐胤爵,打着魏国公府的大纛旗号!他…他带着孝陵卫的人马,他们…他们诈称有紧急军情要面圣禀报,骗开了东安门啊!”
轰!此言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头!连躺在地上的李厚都挣扎着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魏国公府?!
那传令兵继续嘶喊,声音带着哭腔:“东安门守将耿梦龙不察,未及时关闭城门,他正待上前询问……魏国公府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丁和孝陵卫的精兵就一拥而入!见人就砍啊!东安门……东安门顷刻间就……就陷落了!贼兵已完全控制城门!正沿着皇城根,杀气腾腾地向承天门方向扑来!卑职……卑职拼死从侧门逃出,远远还听见北安门那边也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整个皇城…整个皇城怕是都……都完了!”
双重噩耗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冯可宗方才因袍泽被俘而激起的最后一丝怒火彻底浇灭!他身体猛地一晃。张一郜和院中那二十几个锦衣卫更是面无人色,紧握兵器的手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中兵马司反了,怀远侯府反了,拱卫太祖陵寝、地位超然、素称忠诚的孝陵卫也反了!连世镇南京、与国同休的魏国公府也反了!还用了如此阴险歹毒的诈城之计!这已不是简单的叛乱,而是整个南京城防、勋贵体系乃至维系大明社稷的某种根基,正在轰然崩塌!他们这区区二十多人,莫说去救人平叛,此刻连自身都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拍得粉碎!
“天…要塌了…”不知是谁,在死寂得令人窒息的院子里,发出了一声绝望至极的低语。
冯可宗深吸几口冰冷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与无边寒意。他目光扫过院中一张张惊惶、惨白、绝望、等待他最后决断的脸。救高虎?这些手下现在生死未卜;去阻挡那扑向皇城的叛军洪流?更是螳臂挡车,自寻死路!兄长冯可宾的下落?卢九德的踪迹?在这席卷一切的滔天巨变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猛地挺直了那仿佛被千斤重担压弯的腰背!深蓝色的麒麟服在昏暗跳跃的灯火下,反射出幽暗而冰冷的光芒。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与决绝:“张一郜!李厚!”
“属下在!”“卑…卑职在!”两人挣扎着应声。
“传令!所有人!”冯可宗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压过了一切杂音,“立刻退守诏狱!封死前后所有门户!依托高墙深院,构筑防线!弓弩手、火铳手上墙据守!没有本督亲令……”
他目光如刀,扫过每一张脸:“擅出者,斩!擅入者,杀无赦!”
他眼中寒光如冰河乍破,一字一顿:“我们就在这里,守住这最后一方之地!等着看!”
“看这金陵城,今夜——”
“到底是谁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