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地字号狱,相比狭小幽深的天字号狱,要大得多,也是处于地下,四周是冰冷潮湿的石壁,地面铺的青砖,泛出青绿的光泽。巨石垒成的穹顶,能让受刑者的惨叫声回响很久,闻之令人发瘆。此地正是北镇抚司的刑房所在,专司用酷刑拷问囚犯,是一处令人窒息的所在。这里是掌刑千户张一郜的地盘。
太监孙永忠被绑在一个十字形的木架上,惊恐地看着张一郜慢条斯理地在一张石桌上打开一个牛皮卷,从里面一样一样地取出钳子、小刀、钩子、小锯子,还有不知道什么用途的工具。裤裆下又是一阵湿热的感觉传来……
冯可宗隔着一道铁槛,坐在外面的一张圈椅上,闻到一股骚臭,皱起了眉头,拿一块帕子捂住了鼻子。
张一郜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孙公公是吧,你说你是卢九德派到清廷的卧底?何以为证啊?”
孙永忠连忙回答:“卢公公见了我就知道了,求大人帮忙去给卢公公传个信,卢公公必然会对大人有所赏赐,咱家以后也不会忘记大人的恩德。求大人发发慈悲,通传一下。”
张一郜:“那你带来了什么重要的情报要讲给他听啊?”
孙永忠愣了一下,焦急地说:“此事重大,我必须见了卢公公才能说。大人请原谅,泄露消息,小的担不起责任啊!”
张一郜:“不说是吧?孙公公是想体验一下我北镇抚司用刑的手段吗?别怪我没提醒你,进了这地狱,还没有人不老实招供的。”他突然提高了嗓音:“快老实交代,免受皮肉之苦!”
孙永忠突然变色,一改之前谄媚的颜色,阴森森地说:“这位大人,你也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是东厂的人,你对我用刑,后果你可想清楚了。还有,请你转告外面那位大人,如果扣着我,时间长了,耽误了卢公公的大事,他担待不起。”
张一郜回头看了外间的冯可宗一眼,见他仍然面无表情,于是回头突然一拳打在孙永忠腹部,打得他脖子一伸,胃里一阵翻涌,一口黄水喷了出来。然后伸手扯住他散乱的发髻,扯起他因为腹部巨痛垂下的脑袋:“到了我这里,还没见过像你这样嚣张的。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我告诉你,别嘴硬,东厂是东厂,锦衣卫是锦衣卫,你今天不老实交代,走不出这里。别说卢九德,就是韩赞周来了,也没用。”说着,他卷高了袖子,取过一把锤子和几枚钉子。“来人,把他的手给我摊开。”
孙永忠神色大变,恐惧地惊叫:“你敢动我一下,明天卢公公定叫你全家死绝!啊……”
张一郜命人按住他的手指,一锤把一枚钉子敲到他的掌骨里。太监发出不似人类的惨叫,声音久久在石室的穹顶回荡。接着又拿一枚钉子抵住他另一只手的手掌,举起锤子……
“别!别!我交代!我说!大人饶命啊!小的什么都说!”
张一郜看了一眼冯可宗,冯可宗面无表情,挥手示意张一郜暂停。
张一郜放下举着锤子的手臂,大声喝问:“快说!有什么重要情报非要禀报卢九德?”
孙永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太……太子……是真的!”
冯可宗瞳孔一震,大声问:“让他详细说!”
张一郜也没想到一锤子下去,砸出这么大个消息。连忙大喝:“快说!说清楚,隐瞒半个字,我再敲,就不会停了。”他举起锤子威吓道。
孙永忠连忙点头:“我说,我老实说。北京,摄政王……不,多尔衮杀掉的那个是永王!南来的这个太子,是真的!他就是真的太子啊!是吴帅用计从闯贼手中救出来的。”
冯可宗盯着他的眼睛:“详细说!”
孙永忠接着说:“……先帝殉国后,太子曾落入闯贼手中。山海关大战之前,闯贼李自成曾想同吴大帅议和,吴帅假装答应,以索取太子作为条件,闯贼此时手里仍然扣压着吴帅老父吴襄和吴家的家眷七十多口,所以答应先交出太子以表诚意。没料到吴帅得到太子后,立马回军山海关,想凭着山海关固守。闯贼见吴帅回师山海关,这才知道中计,这才有了后面山海关一片石大战。后来吴帅借鞑子兵击贼,闯军大败,李自成恼羞成怒,在退回北京的途中,杀吴襄及吴家家眷三十多口。当日吴帅得知家父遇害,痛言:忠孝不能两全……原本吴帅想要奉太子入京,但是鞑子的摄政王多尔衮不答应,逼着吴帅绕过北京去追击闯军。此时,吴帅才察觉多尔衮的真正的意图是占据北京,扶他那侄儿坐龙椅。他怕鞑子会对太子不利,故而托付高起潜高公公,带着太子南下。去年北京传言抓了的那个太子,是永王,小人亲眼所见,绝不会有错。”
冯可宗沉吟了一声:“那高起潜为什么不说?”
孙永忠:“高公公……高起潜南来之后的事情,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只知道小人在北京看到的那个是永王。当时叫我等都去认了的。常公公……就是御马监的常进节和羽林前卫指挥李时印和清廷负责审理此案的钱凤览密谋,想要用鱼目混珠之计骗那摄政王多尔衮,后来因为计谋穿帮,这几个都被多尔衮斩了。”
冯可宗疑惑:“如何一个鱼目混珠之计?”
孙永忠回答:“常公公、钱大人、李指挥这几个人当时暗中商量,因为太子正在南下途中,还不知是否安全到达南京,怕鞑子派兵一路追杀,所以就想出以永王代替太子的计策,企图暂时骗过多尔衮,让他们以为已经抓获了真的太子,好让鞑子放松警惕。”
冯可宗摇头:“愚蠢!北京见过太子的人那么多,随便找几个来一认,就能辨别真假,哪能这么容易蒙混过关呢?”
孙永忠连声附和:“大人说得一点没错。不知是哪个缺德鬼告诉常公公他们,说鞑子自己没有太子和王子的区别,他们只要是皇帝生的儿子,都叫贝勒,太子也叫贝勒、诸王子也都叫贝勒,他们也没有立长不立幼的说法,老皇帝死后,诸王子选谁坐龙椅,是八王议政议出来的。所以常公公他们相信了这个说法,以为可以蒙混过关,谁知那摄政王多尔衮疑心很重,钱大人以真太子审结上报之后,多尔衮又找了晋王、袁妃、周皇亲等人来认,结果这几个都说不是太子。多尔衮这才知道钱大人、常公公、李指挥在骗他,恼羞成怒之下,把这些人和永王一起斩首弃市了。这几个可都是大明的忠臣啊!”说着,流下泪来了。
冯可宗用锐利的眼神,盯着他的脸,观察他的表情。见他虽然眼神闪烁,却又一副真情流露的表情,一时倒也难辨真假。
“那左懋第又为何来信,说北京被抓的是真太子?”冯可宗又继续发问。
孙永忠连忙回答:“左懋第出使北京,一直被关在馆驿之中,他哪里知道此案的复杂内情?多尔衮杀了永王和常公公、钱大人他们之后,对外宣布的就是抓了个假太子。奴婢也不知道,左大人为何非说北京的这个太子是真的。”
冯可宗闭上眼睛,琢磨了一阵,睁开眼睛又问:“这就是你要告诉卢九德的事情?”
孙永忠见他语气和缓了许多,连忙又忍痛堆起谄媚的笑容:“大人,非是小人先前不肯对大人直言,而是此事关系帝统大位,事关重大。小人……不敢不谨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