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寂静。冯可宗凝视着面前之人,仍是面无表情。
“籍贯、出身、何时入卫,隶属何所,什么职位?可有牙牌为凭?堂官何人?教习何人?”
没有废话,也没有威吓,冯可宗直接盘问根脚,这时锦衣卫内部验证身份的第一道闸门。
“回大人,卑职是北直隶河间府肃宁县人,天启二年,由世袭军户子弟,考选入锦衣卫,初隶南镇抚司侦缉所,堂官锦衣卫掌印都督同知骆思恭,初习缉事文案,兼习验尸、刑名诸技,教习是时任锦衣卫千户的田尔耕。天启四年年因缉查军器失窃、盗马案有功,升总旗调北镇抚司理刑千户所,堂官与教习为同一人……”李成榆顿了一下,目光直视冯可宗:“是时任北镇抚司理刑千户,兼东司房掌印的,甲申年殉难于北京的李若涟,李大人。”
此言一出,高虎心头一紧。李若涟!那是北都陷落时殉国的忠烈,名震缇骑!此人是李若涟的旧部?他注意到身边的冯可宗身体微微一颤。
冯可宗表情却纹丝未动,继续发问:“你的职位,可有牙牌为证?”
李成榆回答:“卑职入理刑所当时实授试百户,李大人教我习骑射、武艺及伪装、化妆等缉事诀窍,后经过试刑考验,另由东司房秘事差遣,故未上千户所名录。有铜钱无牙牌。”
他语气平淡地述说自己的经历,高虎听了,心里却是震惊。所谓试刑考验,是由负责训练的教习亲自动手,对学员进行各种近乎逼真的刑讯拷问,这是为了派往敌后秘密侦查所做的训练。所谓的有铜钱无牙牌,是指担负这种差遣的人,不可能如其他锦衣卫一样佩戴牙牌来证明身份,他们独特的证明身份的物件,是一枚经过特殊制作的铜钱,这枚铜钱看起来和一般市面上流通的铜钱别无二致,但是实际用了特殊的工艺,在一些特别的地方,刻印有肉眼几无可见的特殊标识,在堂官直接掌握的一份密档里,类似印谱一样,有这枚铜钱的翻印图样,旁边标注编号和绰号,以备查验。但是这份密档并不会记录这些人的真实姓名。他们的真实姓名,只有他们的直接上司才知道。
这套秘密制度,是天启年间独有的,到了崇祯继位,不知道怎地,就被废除了。
如果这人说得是真的,那么他就是一个已经至少在敌后潜伏了十几年的高级暗探。
冯可宗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李四隅?”冯可宗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李大人当年麾下英才辈出,不乏功勋卓著之人,本督对此亦有所知。但……李大人已殉国甲申,北京沦陷后,当年的密档也无处可寻。你自称其旧部,有何凭证?”
李成榆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无奈。他没有直接回答凭证问题,反而微微调整了站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追忆的腔调:
“都督明鉴,死无对证,卑职无话可说。但卑职想给都督讲个故事,一个发生在登州城破时的旧事……都督听了,自有明断。”
“讲!”冯可宗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当年,文官们畏缇骑如虎,更视北镇抚司理刑千户李若涟大人为恶鬼。却不知李大人生性随和幽默。当年,我等四人受教于他,尊他为师,他也爱我等如子,亲为我等几人,取了绰号‘竹头’、‘木头’、‘砖头’、‘石头’。我不知其他几人编号,只知自己编号为天字三十八号。绰号木头”
黑暗中,看不出冯可宗眼神微颤,“竹头”、“木头”、“砖头”、“石头”……像一颗沉入记忆深潭的石子,激起了令人难以察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