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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朱哈和锡尔度完全没有要反身去救格日勒的意思,他们自顾不暇,身后那些着甲的士兵,如附骨之蛆,紧紧地咬住了他们。拜哈朱知道自己和锡尔度因为消耗了过多体力而没有平时跑得快了,但是他仍然有点疑惑,后面这些家伙怎么穿着甲还能跑这么快?甚至那个铁塔似的家伙,居然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拜朱哈和锡尔度看到前方有个十字路口,路口有一座巨大的花牌楼,忽然,前方惊恐奔逃的百姓,就犹如喘急的水流撞上江中巨石,纷纷向两边避让。花牌楼前的道路正中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倒提一支长矛,当街而立,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此人正是怀远侯常延龄。常府街之所以称为常府街,就是因明初开平王常遇春的府邸在此而得名。而这座花牌楼,正是当年朱元璋为了表彰常遇春的战功而为他兴建的。
常延龄在府中听到家丁来报,有鞑子居然在自己家门口的常府街上当街杀人,当即大怒,来不及披甲,从家里演武厅内操起一条长枪,就从府里冲了出来,正好迎上拜朱哈和锡尔度就像两条野狼驱赶着羊群一样,驱赶着街上的百姓。常延龄大喝一声,提着枪就向二人迎了上来。
拜朱哈和锡尔度对视一眼,此人虽未披甲,但从他提枪的姿势和身形来看,定非易与之辈。锡尔度用满语对拜朱哈说了一句:“你先走,此人交给我。”提着双刀,就向常延龄迎去,当即和常延龄战在一处。
拜朱哈知道锡尔度是想自己拖住对方。故而也不犹豫,脚下不停,绕过常延龄,往前冲去。
常延龄稳稳地站定脚步,也没有花招,就是平平地一枪向锡尔度刺出,锡尔度见此枪迅疾,起双刀架隔,侧身抢进,这是短兵器对付长兵器的办法,贴身紧逼,让对方无法施展长武器的优势。却不料常延龄似乎预料到他的行动,枪头一缩一吐,像灵蛇吐信一般,绕开他的双刀格架,向他的咽喉刺来。锡尔度后退一步,再用刀格挡,换个方向再次抢进,但是常延龄这枪法极其轻灵刁钻,不管锡尔度如何抢进,这银色的枪头,始终能封住他的方向。
常延龄用眼睛的余光,瞥到另一个鞑子绕过了自己,同时也看到,有一小队中城兵马司的披甲军士,正快速撵了上来。于是他对领头的曹大捷喊了一声:“这个我来收拾,你们去追前面那个!”
曹大捷看到常延龄拦住了一个,见他不要自己帮忙,连忙答应一声,招呼自己手下加快脚步,也绕过缠斗中的二人,向前面的拜朱哈追去。
曹大捷已然跑得气喘吁吁,他知道自己还能跟得上,完全是因为每天穿着沙袋背心和沙绑腿绕着小校场跑圈的效果。刚开始的时候,他最讨厌这项训练,刚开始每次跑完都会把吃的早饭都吐个干净。但是现在他完全理解了太子为什么要他们这样练。只是自己队伍的队形已经散乱,他不知道如果鞑子反身再战的话,自己这边会不会吃亏。所以他一边跑一边喊:“跟上,别跑散了!”
就在这时,拜朱哈抬头看到前方十字路口,拐出来一队披甲军士,军容齐整,持枪贯甲,正好堵住前方路口。有一些民众,正在给他们指引方向。随后,他们开始加速向自己这边逼过来。
“妈的!”他向看到左侧街边有一座小庙,一头钻了进去。
曹大捷赶到庙门口的时候,连他自己,身边只有五个人了,蒋愣子在后面一百多步的地方,正在吭哧吭哧地赶过来。他也看到前方出现了自己人,正是杨大壮带队的,从小校场那边赶来支援的中城兵马司的队伍。
他并没有急于下令让自己手下的兵直接攻进去,而是让他们守住庙门,稍做休息。
这时从庙里传出一声尖叫,一些民众连滚带爬地从庙门里冲了出来,看到门口的士兵,连忙用手指着庙里,惊恐地喊:“鞑子,鞑子在庙里!”
曹大捷连忙扯住一个庙祝模样的人,问:“里面还有多少人?”
庙祝似乎已经吓得六神出窍了,语无伦次地说:“一个,就一个鞑子!”
曹大捷知道问他无用了,放开了他。命令手下:“控制住这些人,盘查一下。别让鞑子混在里面。”
此时,杨大壮带领队伍也赶了过来,看到曹大捷,连忙问:“怎么回事?鞑子呢?你的其他人呢?”
曹大捷指指庙门:“鞑子在庙里。我的人散开了,有几个困住了一个鞑子,在后面,常侯爷在常府门口又拦住了一个,只有我们几个追到这里。”
杨大壮顾不得多说,连忙布置手下另一队士兵,绕到后面去封锁周围的街道。再派一队去支援常延龄和后面的谢新甲、余十七那队人。
“许云垂!”
“末将在。”副指挥许云垂连忙答应一声。
“你带两队鸳鸯阵,一队主攻,一队掩护,从正门杀进去。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许云垂答应一声,就要去点人。
“杨都头,我们还能再战!”曹大捷发现杨大壮居然把攻击任务分派给别人了,一下就急了起来。他手下的士兵也纷纷说:“都头,让我们去打吧!”
“你还能再战吗?”杨大壮直视曹大捷的眼睛。
“能!”曹大捷不顾疲惫,挺直了腰杆,大声回答。
杨大壮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老许,把你的人给他几个,再凑成一队,担任主攻。按鸳鸯阵编制配,带上盾牌和弩弓,曹大捷你小心了,如果这一仗打得好……下次扩编,许你当个校尉。”
“是!”曹大捷有点激动,疲惫的感觉一扫而空。
许云垂虽然脸色有点难看,但是立刻服从命令,点了手下几个人出来,和曹大捷的人组成一队,自己又点了另一队人,自己亲自带着,跟在曹大捷的队伍后面,给他打掩护。
这时,蒋愣子提着斧子,终于吭哧吭哧赶到了,看见曹大捷在列队,也闷声不吭,就加入了队伍。曹大捷朝他点点头,提了一把盾牌,抽出腰刀,亲自带头,向庙里攻进去。
拜朱哈冲进二郎庙的时候,里面已经是充满恐慌情绪了,有一些刚刚从常府街上逃进来的民众,衣服上沾染着血迹,神色惊恐地正跟庙祝说着外面发生的事情。但是还没等庙祝来得及关门,一个浑身是血的鞑子,就提着滴血的刀冲了进来,二话不说,见人就是一顿乱捅乱砍。
庙里的人受到惊吓,发疯一样四散奔逃躲避,还好拜朱哈此时主要目的是夺路而逃,所以杀散众人后,直接往殿后冲去。出了前殿,后面是个院子,有一条溪水横在院子当中,上面有一座石拱桥,跨溪而架。庭院里两颗巨大的古树,参天而立。再往后,则是供奉着二郎真君和梅山六圣的主殿。
令拜朱哈失望的是,他们在这个不大的二郎神庙里绕了一圈,居然没有发现有侧门或者后门——这是一处绝地。当然,从后面的围墙翻出去也不是不行,但是拜朱哈左肩中箭之后,要翻墙就很困难了,而且很快墙外就由远及近传来甲胄摩擦声、凌乱的脚步声和命令的声音,他当即就知道,后面的街巷已经被封锁,也许跳出去正好中埋伏。
“早知道刚才应该劫持两个人质。”拜朱哈有点后悔。既然逃不了了,那就战吧。拜朱哈狞笑起来,“杀到让这些汉人害怕吧!”
曹大捷左手提着盾牌,右手持刀,和身边另一个盾牌手,微猫着腰,并肩向前,在他们身后,是两支长枪,枪头越过他们肩头,指向前方。再之后是两名弩手,腰间悬挂着腰刀。蒋愣子跟在最后,拎着战斧。
他们并没有因为和对方众寡悬殊而掉以轻心。曹大捷看到了刚才锦衣卫们的遭遇,知道对方战力强悍,尤其现在陷入绝境,一定会拼死一战。他有一些紧张,但是并不恐惧,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点兴奋。他小心翼翼,稳步前行,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声音。慢慢搜索前进。
两个小队一左一右,绕过前殿的神像,在殿后的门口会合。殿门开着,四面盾牌在门口自动排成一排,长枪手在后面随时准备出击。
和同伴对了一下眼神,轻数三声,四面盾牌同时快速向外推去。然后左右一分,面对四个不同方向。让出空间,长枪手鱼贯而出,进行掩护。稍作停顿,再次向前推进,让出弩手的空间。蒋愣子和另一个手持朴刀的大个子,再从后跃出。
渡过石桥后,曹大捷一声号令,两支小队又一分为二,各自向左右配殿方向进行搜索。把正面让给了后面的一个小队。
就在曹大捷刚刚跨进左侧财神殿的时候,突然一阵香灰兜头泼了出来。他感到眼睛一痛,暗叫不好。
“敌袭!”他大声叫起来。
他尽可能把身体藏进盾牌里。忽然感到盾牌被一股巨力一拉,一道尖刃从盾牌侧面刺了进来。刀尖在大腿裙甲上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虽然他眼睛睁不开,但是手上靠着训练养成的本能直接做了动作,盾牌一转,贴着盾牌边缘,一刀向前刺出。只听到一声闷哼,他知道刺中了,于是立刻把刀一绞,试图扩大伤口。
与此同时,他感到右肩的肩甲受到一股巨大力量的砸击,发出吓人的声音。如果不是有肩甲保护,自己的右臂很可能这一下就被卸掉了。
耳边传来弩弓机括的声音,他知道是弩手射击了。随即听到弩箭射入人体的声音,然后是长枪前刺,身后的长枪手越过了自己,一声呐喊,用力向前顶去。
拜朱哈没有想到自己殊死一搏,再拼掉几个对手的想法,在鸳鸯阵面前,一点都没有实现的可能性,哪怕他已经先用香灰进行攻击,再进行偷袭,还是被对方的武器连续刺中。
对方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
在辽东战场上,他曾经在重伤之下,靠装死,斩杀过大意的前来查看的对手。他想故技重施,但是现在对面这些家伙,连装死的机会都不给他,他明明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了,对方还在他身上不断捅刺。他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想求对方饶命,却已经发不出声音,他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一脸白灰的家伙,扔掉了盾牌,用力拽住自己脑后的辫子,提刀向自己的脖子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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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尔度是清军中的阿礼哈超哈,类似明军中的“夜不收”,这支部队也是清军中精锐的侦察兵。他们习惯在山野中奔跑追逐,善于侦查和潜伏,又精于骑射,箭法超群。在辽东战场上是极其难缠的对手。可惜现在锡尔度手里没有弓箭,也没有马匹,战斗的地点也不是对他有利的山野丛林。更可惜的是,他的对手是常延龄。
锡尔度在和常延龄的缠斗中,感受到极大的压力,首先是武器方面,长武器对短武器,本来就占有优势,对方又是个枪术高手。他始终无法突进对方的内圈,但是对方的枪法又极其难缠,他想要脱离战斗也是毫无办法。他似乎觉得自己就是被蟒蛇困住的野兔,虽然自己身法灵活,但这这种不利的缠斗局面中,自己处处受制,更要命的是,他的体力在急剧下降。他突然意识到,对方的武功显然比自己高出一大截,之所以迟迟仍未对自己使用杀招,是想耗尽自己的体力抓活的。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而且明军的增援眼看就要到了。
锡尔度把牙一咬,他侧身避过常延龄的一枪,然后就势向侧前方翻滚,双刀向常延龄下盘攻去。常延龄收枪低扫,移步换位,仍然试图和对方保持距离,却不料锡尔度兵行险招,一个翻滚过后,就是飞跃而起双刀下劈,此招极其凶悍,看架势,是一个同归于尽的搏命招式。常延龄收枪回身,一个盘膝坐地,好似大蟒翻身,转身避开对方的刀,手中长枪斜向竖起,直指已经跃到空中的锡尔度,锡尔度眼前之见银光闪烁,一个枪头变成七个,他人跃在空中,避无可避,身体直接撞上了常延龄竖起的枪头……
这正是常家祖传的绝招回马枪,此招一出,鬼神难救。就见这一枪,正好扎在锡尔度的胸口,一枪扎穿前胸后背。常延龄长枪一挑,好似甩一条死狗一般,把挂在枪上的锡尔度甩了出去。
锡尔度重重地砸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溅起一片水花。他咳嗽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他向着提枪而立的常延龄惨笑了一下,举起手中利刃,就在右颈脉搏处抹了一下,鲜血喷洒出来,如鲜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