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未酉初,正是金陵城最富烟火气的时间。常府街两侧,各色饮食摊子早早支起了棚子,热腾腾的蒸汽混合着油香、面香、汤羹的鲜香,在湿冷的空气中氤氲弥漫。贩夫走卒的叫卖声、食客的谈笑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成一首属于市井的喧闹乐章。
这和谐的乐章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彻底撕裂!
“啊——杀人啦!!”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裂帛,瞬间划破天空。紧接着,是更多惊恐绝望的哭嚎、桌椅翻倒的碎裂声、碗碟坠地的脆响!人群像被投入巨石的蚁穴,轰然炸开!
四个浑身浴血、如同地狱恶鬼般的身影,硬生生从拾珠巷方向撞破了锦衣卫的封锁,冲入了这繁华的街市!为首者,正是那满洲巴牙喇拜朱哈!他双眼赤红,脸上溅满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一手执斧,一手挥刀,挥舞间带起骇人的腥风!紧随其后的锡尔度动作更快更刁钻,一长一短两把弯刀如同毒蛇的信子,专挑人群密集处劈砍撩刺!那蒙古勇士格日乐则如同一头暴怒的棕熊,咆哮着挥舞一柄厚背砍刀,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力量,将挡路的摊棚、路人,甚至试图阻拦的零星巡丁,像麦秆一样扫倒!被他们护在身后的孙太监,此刻脸色惨白如纸,灰色袍服上沾满了泥点和血污,一双细眼惊恐地扫视着混乱的四周,被三人裹挟着踉跄向前。
他们的目的简单而残忍:在人群中制造混乱!阻挡追兵!
虎牙刀劈落,一个刚端起馄饨碗的老人头颅瞬间爆开红白之物,滚烫的汤汁混着鲜血泼洒一地!锡尔度的弯刀划过,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脖颈喷出三尺高的血泉,怀中的婴儿滚落泥泞,哭声戛然而止!格日乐的砍刀横扫,几个正在小摊前吃面的食客连同木桌一起被劈成两半!鲜血如同廉价的染料,瞬间泼满了青石板路,在雨水的冲刷下汇成一道道刺目的猩红溪流,流淌进路边的沟渠。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是鞑子啊!鞑子来啦!”
当人们看清楚突如其来的杀人者剃光的脑袋后挂着根金钱鼠尾之后,人群彻底疯了!哭爹喊娘,互相推搡践踏,只想逃离这突然降临的人间地狱。摊贩的棚子被挤塌,热油泼溅引起一片惨叫,整个常府街东段,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锦衣卫千户张一郜带着王琳、李厚等人,刚刚追至街口!看到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张一郜目眦欲裂,但他强行压下救援的冲动,眼神死死盯住鞑子冲杀的方向——复成桥!他瞬间判断:鞑子目标可能是渡河冲击皇城!
“王琳!李厚!跟我去复成桥!快!堵住他们!”张一郜嘶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带人插向东南方的复成桥方向,试图在鞑子抵达前布防。但是惊恐的人群阻拦了他们的去路,使他们如陷泥泞沼泽,寸步难行。
拜朱哈等人的目标,正是复成桥!他们只是利用血腥制造的混乱短暂甩开了身后的追兵,目标明确地沿着常府街,一路向东猛冲!似乎要利用这条繁华街道作为掩护,直扑皇城!
当他们从西向东冲上这座木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桥的另一侧,有一个铁塔似的巨汉,穿着铠甲,提着长枪,从东面也上了桥。三个形如恶鬼、满身血污的鞑子,即将奔到桥的正中心的时候,看到桥的正中间,一个铁塔似的巨人,正持枪站在桥上,阻挡住他们的去路。
拜朱哈和锡尔度对望一眼,“上!”拜朱哈喘着粗气,提着虎牙刀和战斧,冲在最前,锡尔度则试图从侧面偷袭。
蒋愣子持枪挺刺,拜朱哈知道此等身形的人,力量肯定不小,不敢大意,所以一个侧身,提起双手中的刀斧,一起下压,试图把长枪压住。锡尔度则持双刀从侧面,朝蒋愣子持枪的手臂劈去。
这招非常狠辣,目的是迫使对方撒脱武器。没想到蒋愣子根本没管侧面的锡尔度的刀,只是提枪一绞,拜朱哈的斧子就脱手飞出,然后屈臂护住头面,直接向锡尔度撞了过来。
锡尔度的刀砍在蒋愣子的臂甲上,斩出火星,但是对他并没有伤害。蒋愣子的一撞则直接把锡尔度撞飞出去。
格日勒让过锡尔度,朝蒋愣子当头一刀直劈,蒋愣子也不格挡,拿长枪当棍子用,也是一样当头直劈下来。枪长刀短,武器不占优势,格日勒只能放弃这招,就地一滚,方才躲过长枪的下劈。心里也是骇然。
拜朱哈失去了趁手的副武器,但是心里不慌,趁蒋愣子一招落空,揉身而上,蒋愣子提枪横扫,拜朱哈已经贴近,他也是硬茬,直接用身体硬接,然后用左臂圈住枪杆,右手刀沿枪杆上削,试图把蒋愣子持枪的手指削掉。
这一招实在凶险,蒋愣子知道厉害,不得不丢开手里的枪杆,退了两步,迅速抽出腰带上插着的一柄大斧,这把长柄大斧,比拜朱哈刚才那把短斧要大得多,是一把专用来破甲的战斧。
此时,张一郜等人也从复成桥西侧上了桥,意外地看到几名鞑子被人阻拦,不由松了一口气。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锡尔度和格日勒转身迎上,混战成一团。
现在的局面对拜朱哈几人极为不利,虽然锦衣卫的人战斗力不足为虑,但是被他们从后面缠上的话,分散他们的力量。面前的大汉又是硬茬。听到周边传来的急促的敲锣声和尖锐的哨音,他知道对方的援军肯定在不断赶来。
“呸!”他吐了一口唾沫,“挡我者死!”拜朱哈暴喝一声,虎牙刀带着万钧之势,劈向蒋愣子。“哈!”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三重甲下爆发!蒋愣子那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失控的战车,悍然迎上拜朱哈!手中长柄战斧抡圆了,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一记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直劈拜朱哈砸来的虎牙刀!
“铛——!!!!!”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击穿所有人耳膜的恐怖巨响,在复成桥上炸开!
火星如同烟花般四溅!巨大的反震力让两人脚下的桥面都发出渗人的震颤。
拜朱哈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兵器上传来,双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在对方面前竟显得如此渺小!他那柄沉重的虎牙刀竟被硬生生砸得向上荡开,中门大开!
蒋愣子也被震得后退半步,厚重的三重甲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但他下盘极稳,一步桥面,硬生生止住退势!那双藏在兜鍪下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战火!
“好……好大的力气!”拜朱哈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从未想过,在南京城会遇到如此恐怖的力量型对手!这简直是人形凶兽!
就在拜朱哈中门大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致命瞬间——
“咻!”
伴随一道致命的破空尖啸!拜朱哈感觉左肩巨痛。一支箭矢已经穿破他的皮甲,扎进肉里。
抬眼望去,桥头,一个家伙已经取出第二支箭,拉满了弓。
“麻烦了”。他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会碰到对方的弓手,好在对方只有一人。他还有时间!拜朱哈脸上闪过狞笑,不再攻击面前的杀神,而是提刀转身向太监孙永忠砍去。
孙永忠眼神中闪过恐惧,但是他并不是没有准备的。他早已知道,在这些鞑子陷入绝境时,他们必然会先杀了自己。刚才两边对杀的时候,他已经悄悄蹭到了桥栏杆处,见拜朱哈转身,他毫不犹豫就从栏杆上翻了出去,手一松,整个人就从桥上掉了下去。溅起一片水花。
这时,曹大捷带着小队剩余的八名军士,也赶到了桥头,迅速列阵。
“列阵!枪向前”
“哈!”一声齐吼,枪尖齐齐地指向前方。虽然阵型单薄,但是在狭窄的桥面上,也形成了巨大的威压。
“前进!”伴随着曹大捷厉喝。枪阵稳稳向桥上推去。
看到孙太监翻身掉下了河,对面枪阵又迎了上来,拜朱哈不再犹豫,翻身杀向身后的锦衣卫,试图从来路再杀回去。
锦衣卫千户张一郜所带领的李厚、王琳等人,在锦衣卫中也算得上是好手,但是完全不是这几个困兽犹斗的鞑子的对手。在这三个鞑子的绝地反击下,这些锦衣卫的防线很快就被杀穿了。张一郜身上已经连中两刀,好在并不在致命的位置。王琳护着他且战且退,在其他番子的掩护下,退到桥下。三个鞑子杀开一条血路,竟然又向常府街西面冲了回去。
只听见桥面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整座桥面都在震动。一个巨汉和一队全身贯甲的士兵,从桥上鱼贯而下,并未多看这些锦衣卫,而是在领头校尉的一声命令下,快步向鞑子逃跑的方向追去。
拜哈朱几人重新冲回常府街的时候,又引发了巨大的恐惧。
刚才的当街杀人事件发生的时候,很多人根本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跟着恐慌的人群四散而逃。
当拜朱哈几人向复成桥逃窜,有一些胆子大的人又回到常府街上,只看到狼藉一片,一地的死伤者,于是喊人的喊人,报官的报官,有人去请大夫,有人帮忙抬人,有的帮忙搀扶,正忙做一团的时候。没想到那三个鞑子又杀回来了。
“鞑子又来啦!快跑啊!”一声惊叫,吓得所有人心惊胆战,再次四散奔逃。居然有几个不辨方向,冲着拜朱哈几人奔了过来,当即被砍倒在地。
曹大捷领着队伍冲到常府街,看到满地的死伤,地上血水和雨水混成一片,所有人都脸色铁青,愤怒异常。于是不顾曹大捷还没有下达解散阵型的命令,就自动加快了脚步,展开追击。一时阵型开始散乱。
余十七追得最快,因为眼尖的他看到了有一个熟悉的瘦弱身影正跪在地上救治伤者,身边放着一个木箱——正是女医谈续贤!而几步外,一个鞑子,正挥刀向她的方向杀去。
“快救谈大夫!”余十七大喊,发足狂奔。
曹大捷已经无法控制队伍了,他心里焦急,只得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余十七看到那个鞑子距离谈大夫只有两三步,而谈大夫正一手撑地,一臂上举,试图阻止对方杀害自己正在救治的伤员。但是他距离对方还有十几步远,眼看鞑子举起了刀,就要劈下,他不及多想,倒执长枪,朝鞑子投掷过去。
格日勒看到面前一个瘦弱的女人居然想赤手空拳阻拦自己,也是气笑了,他想也没想,就提起刀,冲着女人举起的手臂挥斩下去。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支长枪飞来,没有击中他,但是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使得他的动作,稍微迟疑了一下。就在他迟疑的瞬间,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击中了他持刀的手臂。
“当啷”一声,利刃落地,格日勒手腕一阵巨痛,作为一名神箭手,他知道对方的第二支箭必然已经上弦,他毫不犹豫地就地一滚,躲到女人身后,拔出匕首,架在女人的脖子上。
余十七已经冲到跟前,他拔出腰刀,指着对方大喝:“放开她!”
格日勒只是用余光看着他,用中箭的右臂勒着女人的脖子,把女人从地上拖起来,左手匕首顶在女人左胸。他拱起雄壮的身躯,缩在女人瘦弱的身体后面,慢慢向后退。眼睛不断向箭射来的地方扫视,发现一个身长猿臂的家伙,果然已经张弓搭箭,对准了自己的方向。
他环顾四周,拜朱哈和锡尔度已经不见踪影,有几名穿甲的士兵持枪向自己逼了过来,背后是一间已经上了门板的店铺。他已经被困住了,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