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郜闻言,脸上露出混合着兴奋与凝重的神色,他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双手呈上。那是一个用普通油纸叠成的方胜,四四方方,边角整齐,叠法精巧。乍一看去,颇似市井孩童玩耍的玩意儿,但在懂行的人眼中,这却是一种极为古老的、用于联络的方式。
“昨日发现那处隐秘记号后,卑职便依照旧例,在其下方用炭条留下了回应暗号。今晨天未亮时,卑职再次前往查看,便在旁边墙砖的缝隙里,发现了这个纸包。卑职不敢怠慢,立刻取回。只是……这纸包内所书的符号,古怪异常,卑职才疏学浅,无法破译其意,特呈请都督过目。”
冯可宗伸手接过那方胜,入手感觉纸张粗砺,并无异常。他仔细将其拆开,里面是一张裁剪不规则的毛边纸,纸上用木炭画着一连串奇特的符号。它们既非汉字,也非蒙文或满文,更像是某种随意勾勒的抽象图案,或说是鬼画符也毫不为过。
然而,就在看到这些符号的瞬间,冯可宗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将那张纸轻轻摊在桌面上,然后俯身从桌案下方一个隐蔽的暗格中,取出一本页面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线装书册。封面上,是四个褪色的楷体大字:《洪武正韵》。
冯可宗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这本太祖皇帝敕令编撰的韵书,最终停留在其中一页。他的目光在书页和那张鬼画符般的纸张之间快速来回移动,同时拿起手边的狼毫笔,蘸了少许墨,在一张纸上对照着那些符号,飞快地勾勒、标注、推演起来。他的动作迅捷而专注,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的世界,完全忘记了堂下还有一群屏息凝神的下属。
时间一点点过去,张一郜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又不敢打扰,只能压低声音试探着问道:“都督,这上面写的,究竟是……?”
冯可宗没有回答。他的额角渗出了些许细微的汗珠,并非因为费神,而是因为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已经基本破译出了纸上的内容,但这结果,却让他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并非现今锦衣卫系统内流通的任何一套密语。而是很多年前,约在天启朝初期,北镇抚司曾短暂使用过的一套极其复杂的密码系统。因其过于繁复,且后来有了更便捷的替代方案,这套密码早在崇祯中期就已彻底废弃,相关的记录也大多销毁。如今在整个南明锦衣卫系统内,知道这套密码存在的人恐怕都已屈指可数,更不用说能如此流畅书写并准确传递信息了。
它为何会在此刻,突然重现于南京?
无数个念头在冯可宗脑中飞速闪过,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冷漠。
“张一郜。”他沉声唤道。
“卑职在!”
“此事关系重大,”冯可宗压低了声音,“据密报,已有鞑子奸细,混入了金陵城内。其目的,恐是行暗杀、破坏之事。此事,交由你亲自负责跟进!”
张一郜心中一凛,心知责任重大,肃然道:“卑职领命,定当竭尽全力!”
“记住,”冯可宗强调,“必须绝对保密。除你直接挑选的可靠人手外,不得向任何人泄露风声。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是,卑职明白!”张一郜躬身,随即又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只是……都督,这密信之中,可曾提及鞑子细作的具体目标?或是其藏身之处?若无明确方向,这金陵城百万之众,犹如大海捞针,卑职恐难有头绪啊。”
这也是冯可宗心中最大的疑团。既然用这种极端隐秘的方式示警,说明传递信息者大概率是友非敌。可为何信息如此语焉不详,只给出了一个模糊的警告?是对方也只窥见了冰山一角,不知其详?还是他虽然知道内情,却因身处险境,受到严密监控,无法传递更具体的信息?抑或,他自身的安危也已受到威胁,这已是其所能做到的极限?
冯可宗沉吟片刻,脑中飞快地权衡着各种可能性。他不能将破译的全部内容和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那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也可能打草惊蛇。他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可执行的指令。
“你即刻安排最得力的手下,扮作三教九流,日夜轮班,盯紧发现记号和纸包的地方周围。若对方还想继续联络,或许会再次使用相同的方法传递消息。同时,”他加重了语气,“加派人手,乔装打扮,密切监视城中所有粮仓、军械库、火药局、各衙门官署,尤其是几位阁部大臣府邸周边的可疑人等。但凡发现形迹可疑者,或是有任何风吹草动,不必打草惊蛇,立刻回来禀报!宁可错盯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卑职这就去安排。”张一郜从冯可宗的语气和布置中,感受到了此事非同寻常的紧迫性和重要性,不敢再有丝毫怠慢,重重抱拳,快步退出了正堂。